薛翰阴柔地一笑,慵懒之色一扫而空,带了两分狠意地道:“能说会道的舌,用来下酒是最好不过。”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薛翰和薛睿可以说是毫无半点相似之处,无论是面貌还是品性,都不像是兄弟,果然一个窠里只飞的出一条龙吗?
“你倘若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哪天不小心溺毙在了酒桌上也未可知!”薛睿抬起了头,英俊朗润的脸庞线条格外的有棱有角,那双原本进了薛家宅子大门以后就看不清神色的眼眸中带了星星点点的冰冷,如同秋日入冬时分的夜雨。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薛翰愣了一愣,被自己这个一向不喜欢在家人面前讲话的哥哥给吓住了,反应过来之后还要再争辩:“你是个什么……”
“够了!”薛长天几乎是暴怒地一拍面前的茶几,做工精致的茶几上摆放的吃食和物件齐齐一颤。我暗暗咂舌,老虎发威果然还是老虎,我纵使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大跳。
薛翰和我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是被惊得一下子就坐姿端正了,从他那双带了些许慌恐神色的眸中,我看到的都是薛长天积威已久的威仪。
唯独薛睿还是那般,平静淡泊地坐在那里,连眼睫毛都不曾晃动半分。薛长天听着我们小辈们讲话,本来只是寻常斗嘴之事,骤然演变成了刀尖火海的针尖麦芒,正在气头上就看到长子一副不受训的样子,更是火上浇油一般。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捏在沙发扶手上,几乎是青筋暴起。
薛睿不以为杵,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薛长天与他对视,触及那双温润如满天星辰的眼眸之时,眼中飞逝过一丝痛苦和软柔,随后神色竟有些平和了下来。
薛长天终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挥一挥手道:“薛翰,你出去。”
“爸?”薛翰惊愕地惊叫了一声,看着薛长天不动分毫的眼神,还是乖觉地老实退了开去。和薛睿擦身而过时,他还不忘给薛睿一个憎恨挑衅的眼神。
此番神色落在了薛长天眼里,他本就阴暗的神色又再沉重了几分。
过了半晌,薛长天有意无意地往楼上一扇虚掩着的门看了一眼,轻声道:“睿儿,陪我走走。”
薛睿淡淡地回了句是,便跟在了薛长天后面。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一阵感慨,果然是父子,背影都是极像的,只是薛长天到底是上了年纪,再怎么试图把脊背挺得笔直,也有了佝偻之意。
“林家丫头,你也来。”薛长天回头看我还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便似笑非笑道。
我应了一声,急忙跟上去。薛睿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与他相视一笑,两个人心头都不由得生出了俏皮想法,这就是在家长眼皮子底下暗搓搓地秀恩爱吗?果然有趣。
薛长天和薛睿在前面踱步,穿过了曲长华丽的长廊,便到了宽阔有致的庭院里。正是正午时分,虽说树木成荫并不觉得十分热,但是到了饭点,连佣人都下去用饭了,只有我们三人在其间漫步,我不由得暗暗腹诽,说好的来吃饭,饭没吃上,先看了一出戏,看完之后还有陪散步。
亏大了,真是亏大了。
薛睿在我身前半个肩膀的位置,好像听到了我腹中的话一般,似笑非笑地偏过头来看我,我赶紧吐了吐舌。
把整个庭院转悠了一圈,我再一次暗暗咂舌于薛家之阔绰的时候,薛长天终于开腔了:“她……还好吗?”
她?什么她?哪个她?
我奇怪地眯了眯眼,薛长天语气里的思念,薛睿眼中的苦涩,我便明悟了。这里的她,说的便是薛母吧。
薛睿淡淡地点头道:“还好。”
“她……有没有让你和我说什么?”薛长天平静的话语中带了一丝小小的期盼和雀跃。
薛睿似乎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道:“还是那些。”
“那些也好,你再说来我听。”薛长天伟岸的身姿似乎是轻轻晃了一下,但还是苦笑着道。
“兀那畜生老不死的,刻薄寡恩忘恩负义的老东西,老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薛睿眼睛眨都不眨,一连声地便说了出来,语调平淡,却掩不住话中的情绪,想来原主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是情绪万分激动。
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却想到现在不该是笑的时候,赶紧捂住了嘴。薛长天倒也没注意我,而是愣了愣,有些怀念地闭了闭眸,笑起来道:“她还是老样子,我就放心了。”
老样子?难道薛母时常这么提及薛长天?薛母可真是个妙人……我心中暗暗腹诽,对这位女豪杰的好奇又浓烈了几分。
薛睿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道:“母亲还有话要我带给您。”
“什么?”薛长天几乎是带了两分迫不及待地问道。
薛睿偏头看了看我,眼中略有古怪,含笑道:“妈说……兀那老不修的,不要为难我的儿媳妇,若是你难为了她半分,我就拿你那安家小不知廉耻的女人的儿子下酒,女儿下菜!”
这番话一出来,我就目瞪口呆地立在了当场,脸上又是惊讶又是害羞,火烧云一般地红了起来。难道薛母已经知道我了?可是这用词,这说话,也太肆意不羁了吧……
薛长天和薛睿倒是波澜不惊地继续走着,薛长天丝毫不因为那话里尖锐得有些刻薄的词语而动怒,反而带了两分笑意道:“像是她说出来的话。在她眼中我就是那么会为难睿儿的人吗?睿儿看上的人必然是极好的,我哪里会有意见,叫你妈放心。”
我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好不容易才消化了方才薛睿转达的话,又被薛长天所说的给雷了个外焦里嫩。看来薛母在他心中的分量着实不轻,之前还百般试探于我,现在因为薛母的一句话就变成了“哪会有意见”,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薛睿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淡然模样。薛长天停住了脚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微微哆嗦起来,这一瞬间竟然像是老了十岁一般,像个寻常家翁一样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双眼睛,和你妈几乎是一模一样……说到底,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