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准备煽情，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子，想坐霸王车……”说到这里，衣领被从后面提住，我感觉脖子一紧，还没反应过来，胖子上前一步，上去就是一脚，我就听见哎呦一声，还有雨水飞溅的声音，脖子上猛然一松。
胖子这一脚看来使了很大劲，胖子一个没收住，直接栽倒，顺带带翻了自己不大的枣摊，枣是正宗的狗头枣，这一点胖子没有胡说，至于坐飞机那回事，你们就当胖子没说过吧。一瞬间一阵噼啪声，枣散落一地。
胖子顾不上脸上的雨水，捏紧拳头就朝我身后冲了过去，待我回头去看，胖子已经骑在司机身上，毫不拖泥带水，上去就是一拳，我赶紧抹了把眼泪，看看没人注意到这里，其实路上根本没有人了，雨太大了。
上去一把拉住胖子再次挥出去的拳头，要知道十岁之前胖子是干不过我的，看起来干瘦干瘦，时光去矣，胖子早已今非昔比，我只感觉手上一股巨力传来，差点把我带了个趔趄，我慌忙站稳，小声吼道：“胖子，行了，我确实没给人车费，再说人家也没怎么我不是。”
胖子双眼血红的样子看起来很吓人，我是真怕胖子一不小心没收住，把人给打出什么问题了，看着抱着脑袋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司机，莫名就想到了我，其实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在心里最柔软没有防备的地方，所有的坚强都化作泡影，肆无忌惮无力成伤。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有伤的，不管多细小，任凭时间怎么推移，伤口再怎么结疤变的坚硬，里面其实都是会疼的，那种意味深长地疼，仿佛肉里的尖刺，即便挑走，总会留下窟窿。
胖子回头看了看我，趁我不注意又是一拳，嘴里还念叨着：“给你补对称。”
司机顶着两个黑眼圈，脸色一片青紫颜色，再也没了刚才的力气，无力的看着我求饶道：“哥，你走吧，钱我不要了。”看来真是被胖子打怕了。
我看了看胖子满头油腻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的长发，雨水从上面滚过，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嘴上的胡茬看起来已经有了点年头，嘴里还叼着半根已经灭掉的香烟，满脸风尘相，满身痞子气，要说胖子是个好人其实我还是相信的。
我上去一把拉起胖子，伸手就要拉司机，司机吓的不敢叫我碰，关键还是胖子正虎视眈眈的站在一旁，伸手朝兜里摸去，司机吓的又往后挪了挪，眼前一片模糊，我已经看不清司机的脸了。
只见胖子随手摸出一把零钱，吐了嘴里的烟，看着司机问道：“多少钱？”
我能感觉到司机打了个哆嗦，慌忙摆手说道：“不要钱，真不要钱。”
“多少钱？”胖子加重了语气。
司机张大了嘴巴就是不敢说话。
“一百六。”我小声说道，说到这里没来由老脸一红，没想到我和胖子的久别重逢竟会这么开场，我当时恨不得找个蚂蚁窝钻进去，没办法，一块钱难道英雄汉。
一会功夫后，胖子一脸窘态，脸上突然通红一片，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胖子向前走了两步，边走边点手上的零钱，最后满脸羞涩的问司机：“师傅，这个……这个一百五十九成不？”说着把头歪到一边，跟刚才判若两人，这变化起的太快。
司机把头点的鸡啄米一样：“行，太行了。”
胖子走到司机身旁，一把拉住司机的手，把一把零钱拍到司机手上，想到什么，快步朝自己的枣摊走去，拉起倒在地上的袋子，手伸进袋子里面抓了一大把枣，朝司机走了过去，二话不说把枣往司机怀里一塞，从牙缝里漏出一句：“我这枣可是坐过飞机的，正宗的新疆狗头枣，本来这么多能卖五块，便宜点就算你一块钱，帐清了。”
说这话的时候胖子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说实话我真没见胖子这么窘过，想笑，这种阵势实在不适合笑，我好辛苦忍住了。
没想到司机接下来的一句话，我再也没忍住，终于还是笑出了声音。
“这个，大……大哥，找你两块。”
一切看起来多么的和谐，当然这种和谐是建立在司机干不过胖子的基础上，升华在胖子说动手就动手的干净利落上。
“不要了。”胖子头也不敢回，红着脸看着我，也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实在是雨太大了，我竟然感觉到胖子落泪了。
胖子拉起我抬脚要走，后面不合时宜又传来一句话：“大哥，你包还在我车上。”我回过头去，司机苦着脸对我嘿嘿一笑，那模样看起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我包确实还在车上，本以为好几次差点丢下狗东西我能长点记性，还是有句话说的好，算了，不说也罢，别说你不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其实要叫狗不吃屎也简单，打死就行了。闲话撂下，拿包要紧。
胖子比我反应要快多了，已经拉开车门拿出了我的包，末了把小六子的家当提溜在手里冲我问道：“这个是不是你的？”
“是小六子的。”说完看胖子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我又喊道：“是我的。”心里莫名就空了下去，胖子还是那个胖子，只是变成了一个忘记了很多事情的胖子。
“你什么时候改行给人算命了，这含金量可高的很。”胖子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我，其实我也知道意思，这种事情确实不像是我这种人能干的，要干也是胖子这种给枣坐飞机的人做的。
“愣什么，跟哥走啊，看你的样子，一定好几顿都没吃了？”胖子换上一个坚定的表情。
别说，给胖子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其实早都饿了，只是看见胖子把这茬给忘了，我张望一番，看着胖子摊子上散落一地的枣，走过去蹲下要捡起来。
“不要了。”胖子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手愣在半空，要不说还是胖子了解我，只听胖子补充道：“淋雨了，拿回去也是发霉的下场，不要了，谁愿意捡叫谁捡去。”
我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只听天地之前一个细弱蚊声的声音：“其实，拿回去用硫磺一熏颜色不会变的。”
说话的是那个司机，本来多少还有点好印象在我心里，现在全没了，我很疑惑这家伙为什么还不走，说实话，听见这话连我都想揍这家伙一顿了。
胖子三两步就走到那人身旁，一脚把那孙子踹翻在地，那孙子脸上讨好的神色瞬间凝固了。
胖子咬着牙骂道：“你当老子是不知道还是怎么滴，老子要是愿意昧着良心，早不在这了。”我始终没搞明白，胖子脸上的愤恨，到底是对司机还是对自己那可怜的良心，或者说是自己狠不下心来昧掉的良心，这个问题确实很复杂。
胖子说完转身就走，我犹豫再三还是捡了一个枣，快步跟了上去，远远望去，胖子的身影被雨幕剪的模糊一片。胖子可能感觉到我跟了上来，小声骂道：“最讨厌这种明里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我恨不得见一次揍一次，良心都叫狗吃了。”
我感觉这句话是胖子对这两年跑社会的总结，事实证明确实是的，只听胖子又补充道：“可惜了，这种人太多了。”一时之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低头跟着胖子，就这样就挺好，心里那些无处依托的慌乱，仿佛都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兄弟，你刚才说的小六子是谁，我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胖子没来由冒出一句。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潜意识里我很不愿意骗胖子，可现实由不得我说实话，所以我只能沉默，有时候沉默确实是一种很有力的悲哀，尤其是年纪越来越大，面多很多事情越来越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这种悲哀肆意生长，像胖子突然胖起来一样，都被上了很高效的肥料。
胖子回狗头看了我一眼，我仿佛被雷击了一般。
尤其是胖子再次满脸认真的问道：“怎么不说话。”
“小六子是我一个朋友，你没见过的。”话我说的很顺溜，良心却生疼。
胖子不疑有他，再次闷头赶路，突然又冒出一句：“你这两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胖子接着道：“过的好吗？”
“挺好的。”没来由鼻子一算，眼泪不争气又流了下来，好在天公作美，我尽量压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小声问道：“你呢？”
“我。”胖子停下脚步仰头看天，高的看不见的地方，有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麻扑面而来，胖子再次开口：“过的很不好。”
我知道胖子哭了，因为我也哭了，我们都不再掩饰，把自己的脆弱彻底的暴露了出来，抱头蹲在地上，哭的肆无忌惮的，那一刻，眼泪就是我世界的全部。
我有故事你有酒，我能给你哭一宿。
其实很多故事都是眼泪堆砌起来的，之所以没看见讲故事人的眼泪，可能只是年纪已经越来越不允许有些人那么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