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满座寂静。
吴老太爷有意等了一会儿,想让尴尬酝酿的足一些,才笑着接口:“陈将军言之有理,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末席上就有人高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草民徐胜季不才,愿为大都督效力,捐赠粮食一千石!”
此言一出,登时满座皆惊。夏凝满含兴趣的看向说话之人,见果然就是先前叫好的那一位,立刻望向最希望看到这一局面的楚昭然,心想楚侯爷安排的好戏,连搭话的人都安置好了。
谁知楚昭然面上也有惊奇之色,还看向吴老太爷问道:“哦?这位徐先生是?”
都称呼上了先生,让本来暗中恼火想斥责徐胜季的吴老太爷也不得不忍耐下来,“大都督见笑了,这是我的外孙……”
“哦?老太爷真是有福气,连外孙都这般有出息。”楚昭然向着徐胜季一笑,“请过来说话。”
徐胜季也不理会吴老太爷难看的脸色,立刻起身到楚昭然面前深施一礼:“参见大都督,草民徐胜季,表字进贤,在开封城中做些吃穿生意。”
邓骏适时上前两步,附到楚昭然耳边说了几句,楚昭然便轻轻点头:“原来如此,徐老板真是年轻有为。你这番心意甚是难得,我就替朝廷收下了,待我回去就向朝廷上表,请朝廷下旨表彰。”
“不敢当,这本是朝廷子民应做之事。”徐胜季拱手为礼,“只愿大都督旗开得胜,还我中原一个太平年景。”
楚昭然示意邓骏上前相扶:“好好好,若是人人都能如徐老板一样,那这太平年景指日可待。来,在我这里添个椅子,请徐老板坐。”
他指的正是自己右手边,那里原本坐着的乃是主人吴老太爷,徐胜季连忙推辞,最后还是陈敖开口,令人在自己身旁加了椅子,请徐胜季坐下。
夏凝等席间重又觥筹交错,邓骏回到后边,便悄悄问他:“你认识这个姓徐的?”
“听说过一点儿,回去再告诉你。”邓骏嘴唇不动,声音却传入了夏凝耳中,她顿时十分好奇,很想跟他学学这门本事,再加上好奇徐胜季的事,整个心里痒的不行,只盼这宴席快快结束。
可惜,他们侯爷楚昭然的目的还没完全达到,自然不会早早离席。等到气氛稍热起来,楚昭然便借着敬酒的机会与吴老太爷说话:“老太爷有个这样忠义两全的外孙,实在是有福气。您也是朝中老臣了,此番难处不用我多说,只盼老太爷为开封仕绅做个表率,为朝廷平乱稍稍尽力。”
吴老太爷在官场中混了几十年,已是老成精了,要不是那个所谓外孙今日忽然强出头,他也不会露出脸色来,此刻听楚昭然说了这番话,也不推辞,点头许诺道:“大都督放心,老朽一定尽力。”
楚昭然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一拉另一边的唐文忠,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知府大人可也听着呢,老太爷不要诓我。”
吴老太爷打了个哈哈:“大都督说笑了,老朽哪里敢诓您?”
唐文忠配合的一笑:“好好好,下官做见证,就这么说定了。”他是个老好人,知道吴老太爷不可能一毛不拔,到时只要吴家捐出些钱粮做个表率,这事也就圆过去了,于他自己毫无妨碍,这便答得痛快。
楚昭然目的达成,举杯又敬了吴老太爷和唐文忠一杯,之后略坐了一会儿,就说不胜酒力,要离席回去。
吴老太爷多番挽留,见他坚持要走,最后才亲自送他出去,还邀他改日再来做客。楚昭然应的爽快,出门上马,一路奔驰回了军营。
楚昭然回去就早早歇了,夏凝等人则一起去吃晚饭,顺便听邓骏说那徐胜季的事。
“这个徐胜季说是吴老太爷的外孙,其实跟吴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吴老太爷的女儿嫁的是徐家长房独子,他这位女婿自从中了举人后就屡试不第,后来干脆补了个县丞做。你别看这人学业上不行,捞钱玩女人却是一把好手,听说那后院里的女人数不胜数,可就是一点,生不出儿子来!到得四十岁上,还是膝下无子,只能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儿子过来,也就是这徐胜季了。”
邓骏讲起事情来眉飞色舞,跟说书的似的:“可过继的时候,这徐胜季已经八岁了,跟养父养母都亲近不起来。那吴氏又瞧不起这个养子,对他没有好脸色,说是儿子,倒当个下人一般使唤。几年前那徐老爷病死了,吴氏更是仗着娘家的势欺压着养子,家事一概不叫他管,连给他娶的妻子都是自家侄女,就是那吴松的女儿。”
夏凝咋舌:“这不是姑侄两个欺负一个了?”
“可不是嘛!那小吴氏也瞧不起自个丈夫,嫌他不能读书做官,只会管管铺子,夫妻两个十分不和睦。也是徐胜季苦尽甘来,三年前养母吴氏终于一病不起,他这才接了徐家的产业,自己当家作主,可他到底得罪不起吴家,不管外面怎样,家里还是得供着那个小吴氏。偏这小吴氏跟她姑姑一样,嫁进徐家好几年了,蛋也不曾生过一个!”
邓骏说到这里,脸上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我前些日子听人说,徐胜季在外面养了个女人,生了一儿一女,那儿子都五岁了。却不知怎么给小吴氏知道了此事,她带着人打上了门,将那外室打了个半死带走,却硬是不肯要那两个孩子!”
“怪不得他今日要当面给吴老太爷难堪呢。”夏凝终于明白了,“可是吴家是地头蛇,他就不怕侯爷一走,吴家要他好看?”
邓骏和其余几个护卫一起斜视她:“你也太看不起咱们侯爷了,只要咱们侯爷想给徐胜季撑腰,除了当今皇上,谁还敢为难他?”
这话说的够狂。夏凝撇撇嘴:“是啊是啊,侯爷最威武!”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问邓骏,“这个人是你们提前安插好的吧?”
邓骏摇头:“他的事我是偶然听说的。你也不想想,他这么个小人物,值得我们费心去安插吗?侯爷想走的那一步棋里,就没他的事!”
夏凝很好奇:“那侯爷想走哪一步棋?”
“我怎么知道?”邓骏一摊手,“侯爷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透的?”
李晋在旁一笑:“好了,不早了,回去睡吧。别拉着邓大哥说话了,他们还得值夜呢!”
夏凝悻悻的跟着李晋回去,路上还嘀咕:“不管侯爷想走哪一步棋,那吴运孚可不是个软柿子。”
“吴运孚?”
夏凝点头:“就是那吴老太爷啊!能做到兵部侍郎的人物,差点就入阁了,可不是好糊弄的。”她满心想看好戏,也不打算去提醒楚昭然,乐颠颠的回房去睡了。
第二日起来,李晋给她安排了具体任务——近身服侍楚侯爷,主要工作就是端茶倒水、洗笔研墨,至于亲卫的值夜警戒工作倒没有交给她。
夏凝乐得轻松,她可不想大半夜守在楚昭然住处外面,这天越来越冷,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而且她留在楚昭然书房里服侍,也能听见许多外面服侍听不见的事,缓解一下她无聊的心情。
比如,那位自告奋勇的徐胜季只用了三天就送了一千石稻米小麦到军营,楚昭然也爽快,立刻上奏朝廷,要求给徐胜季封个从七品的散官。
那位吴老太爷也没含糊,自家拿了五百两银子送到楚昭然麾下军需官处,说是自家存粮仅够吃用,捐出来也不过杯水车薪,不如捐了银子,请军需官自行采购。
有他领头,开封城内仕绅纷纷慷慨解囊,不管那日有没有列席的,都往楚昭然这里送了银子。只是吴老太爷只拿了五百两,其余人等都不敢越过他,最多的只拿了四百,少的还有一百的,不过仗着人多,几日之后,倒也收了有五千多两银子。
楚昭然看着那份捐款名单,面沉似水,夏凝脸上一派严肃,肚子里已经笑翻,她就知道这吴老太爷会给楚昭然下绊子!
几万大军要出兵打仗,五千两银子够干嘛的?扔出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再说河南今年遭了水患,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外面粮价贵的吓死人,她前段时间出门去逛的时候,一石次等米都要一两银子,这样算起来,徐胜季一个人捐的就抵了满城仕绅的二成。
“好啊,钱收到了,就开始买粮吧。”楚昭然出人意料的没有发怒,脸上反而浮起一丝笑意,“挑几个大户,价钱以今年朝廷收赋税的折银价为准,谁有异议,就按哄抬物价、扰乱行情治罪!”
这简直是个活阎王!朝廷收赋税,米价折银的时候,不只是永远按市面上的最低价折算,还总把上等米算成下等米。而且今年河南遭灾,上面那位昏君仅令各州府自赈自救,却不曾免了赋税,听说税赋收取折价还跟去年的一样呢!
这次这些仕绅可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