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峥慢慢走到何孜潇的卧室门口,抬起手,犹豫了下,敲了敲门。
卧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何孜潇脸上的红肿还没完全消下,他站在门后局促不安道:“怎么了?”
明明是在何峥自己家里,但他还是温柔的询问:“我可以进去吗?”
何孜潇侧了侧身子,示意何峥走进卧室。
何孜潇的卧室很大,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大大的阳台。一进屋有一股淡淡的肥皂的味道。
何孜潇不习惯用洗衣机,他更习惯用肥皂手洗一些衣服,肥皂是许婉然最爱用的品牌和香味。
房间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何孜潇后来回到原来的家里收拾来的,在这陌生环境中的一方属于他自己的天地里,他努力营造出熟悉家的感觉,仿佛妈妈只是出了远门,只要何孜潇守护着他们熟悉的过往,终有一天妈妈会找到回家的路。
何峥走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潇潇,你把东西收拾一下,爸爸今晚带你出去住,或者你如果觉得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们再走也可以。”
何孜潇听完何峥的话,眼神里闪出激动的光芒,他克制的问:“我们真的可以搬出去住吗?”
看见何孜潇听见搬离何宅时所流露出的难以遮掩的欣喜时,何峥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自责地想:“如果不是我今天凑巧回来,潇潇还要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家里忍受多久。”
“那个...我们还搬吗?”
见何峥独自发呆,不予回应,何孜潇的心有些沉下,他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何孜潇还是不太习惯于“爸爸”这个称呼,何峥也没有强求他,所以他说话时一般不会加上称呼。
何峥回过神,对何孜潇说:“搬,你先收拾,收拾好了我们就搬,想带什么就都带着。”
他起身:“我先去打个电话安排一下。”
看着何峥出了门,何孜潇不可遏制的躺在床上笑了起来,笑够了之后,他起身,有些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
屋子里除了家具,其他都是何孜潇带过来的。
何孜潇在柜子里拿出行李箱,把衣服、床单之类的都收好。
其他一些零散的东西被他拿了几个大纸箱装了起来。
等他把这些都收拾完之后,才发现床上的被子没有收拾起来。
那床被子,是许婉然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何孜潇初中的时候曾住校一段时间,那时候学校统一配发的被子虽然很厚实,但何孜潇盖着有些过敏,盖了两三天,身上就出现了很多红色的小疙瘩,很痒。
但那段时间因为他知道许婉然刚交了一整年的房租,还给他交了住宿费,家里的经济很拮据,他便一直没和许婉然提起这件事,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床单撤下来,隔在身体和被子之间。
等到周末回家,晚上他替许婉然刷碗的时候,不经意间被许婉然瞧见了手上的红点。
许婉然抓着他的胳膊问他:“潇潇,你这是怎么弄的,是不是学校住的不舒服。”
何孜潇想将胳膊缩回来,但又怕许婉然胡思乱想,只能跟她说:“不是,就是被子可能有些潮,我回去晒一晒就好了,妈,你别担心。”
许婉然的眼眶红了,没有说话,把何孜潇的袖子放下来,让他去一旁坐着,然后便钻进厨房洗碗,收拾妥当之后,就拿起包出了门。
“妈,这么晚了,你去干什么啊。”
何孜潇在门口对着许婉然的背影喊到。
许婉然扭过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妈妈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就朝着夜市的方向走去。
何孜潇在屋里坐立难安,眼睁睁看着许婉然的“一会儿”,在钟表时针和分针的追赶下变成了两个小时。
将近十点的时候,许婉然提着两个硕大的黑色塑料袋进了门。
“妈,你去干什么了?”
何孜潇接过许婉然手中的塑料袋,奇怪是的塑料袋很大,却很轻。
何孜潇刚想打开塑料袋看看里面是什么,许婉然就催促道:“你先去洗个澡,我给你买了药膏,一会儿你洗完澡自己擦一擦,药店的营业员说很有效。”
然后许婉然就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回了卧室,等到何孜潇洗完澡回屋擦药睡觉都没有再出来过。
第二天一早,何孜潇睡眼惺忪的出了卧室的门,赫然发现沙发上放着一床崭新的棉被。
正当何孜潇看着棉被发愣的时候,许婉然端着早饭从厨房走了出来,“醒啦?赶快去洗漱吃饭吧,今天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鸡蛋饼。”
何孜潇指着棉被问:“妈...这是?”
许婉然笑了笑:“你身上那些小红点是因为过敏吧,还说是被子潮,咱家被子阴天下雨也会潮,也没见你身上起疙瘩呀。”
何孜潇摇摇头:“不,我是说这床被子是哪来的?”
“当然是你老妈我做的呀,厉害吧,我觉得我之后可以靠缝被子挣钱了”,许婉然得意到。
“所以你昨天一晚上没出门就是在给我做被子吗?”
许婉然好似选择性失聪,“哎呀,你快来吃饭,一会儿都凉了”,一边说一边推了推桌子上的盘子。
何孜潇这才发现,许婉然的手指上都包着创可贴,十指连心,连的是许婉然的心,却一针一针扎在了何孜潇的心上。
看着被子上歪歪扭扭的针脚,棉线上的暗红却早已不见,何孜潇喉头哽咽,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许婉然从来没做过被子,那晚是第一次做,用了整整一夜,期间数十次扎破手指,为的只是何孜潇能够睡的舒服一些。
何孜潇的双手轻轻抚上棉被,被面晕染出朵朵湿濡的花。
“妈,好多人都说你是个坏女人,说你破坏别人家庭,但对我来说,你永远是那个在深夜为我赶制棉被,不眠不休,寒风凛冽为生活奔波,不辞辛劳的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何孜潇擦干眼泪,把被子叠好,在屋里找了一整圈都没有找到可用的绳子,他便把常用的跳绳拿出来,把被子打包好,背在背上,推着纸箱和行李箱出了门。
何峥早就在门口等着,他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到了那边,缺少什么再买就是了。
看见何孜潇推着东西出门来,何峥赶忙过去,想帮他搬一下。
老管家怎么会让何峥亲自搬东西,他眼疾手快地替何孜潇把东西搬上了车。
“好了,上车吧,再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再回来取”,何峥笑着揉了揉何孜潇的头,何孜潇今年已经有一米八了,所以何峥需要微微抬手,才能揉到。
“好。”
何孜潇刚要上车,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果不其然,赵沫出现在屋门口:“何峥,你今天要是敢带着这个野种出门,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何峥没有理她,仿佛是没有听见一般,“上车吧。”
何孜潇看了赵沫一眼,点了点头,钻进了车的副驾驶。
何峥将车子发动,缓缓驶出院子。他不太习惯将方向盘交给别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自己开车。
借着后视镜,何孜潇看到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赵沫,突然像是被抽空全身的力气一般,瘫坐在门口,头发散乱,眼神涣散,形象全无。
她多年来的骄矜与强势,终于在这个夜晚被击溃。
何孜潇看着她,有些触动恻隐之心,“那个...要不你回去陪陪赵阿姨吧,我自己一个人出去住没事的。”
何峥瞟了一眼后视镜:“没事,过几天我再回来看她们。”
何孜潇不再做声,脸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看见赵沫的颓败又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怜。丈夫将自己在外面的私生子正大光明的带回家,还公然为了自己和她作对,任哪个女人都会崩溃的吧。
何孜潇如是想着,想着想着,就在车里暖气的作用下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何峥唤醒。
“潇潇,醒醒,我们到了。”
何孜潇揉了揉眼,眼神还不能准确聚焦,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羔羊。
在那一瞬间,何峥感觉今晚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何孜潇下了车,林立的花园洋房映入眼帘,是标准的一梯一户式住宅,小区里的绿化做的很好,路边栽种着常青松,即使万物凋零的季节,也能绿树成荫。
“这是我名下的一处房产,离你学校很近”,何峥指向小区门口,“出了门口向左走不到二百米就到了。”
顺着何峥手指的方向望去,何孜潇果然看见了“辰远高中”四个LED大字,在静谧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眼。
“上楼吧。”
何峥打开后备箱,刚想把东西搬出来,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个年轻人,替他搬起东西。
何峥向何孜潇介绍:“潇潇,这是周远,是我的助理。”
又指向何孜潇:“小周,这是我儿子,何孜潇。”
“少公子好”,周远笑着和何孜潇打了招呼。
今天晚上周远正在家里吃着火龙果打游戏呢,突然就来了电话,吓得他差点手机扔出去,就在他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手机上明晃晃的“何总”两个大字让他把呼之欲出的脏话咽了回去。
“喂,何总啊,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小周,麻烦你帮我把在辰远高中旁边的那套洋房找几个人收拾一下,再准备点用的到的东西,我一会带着我儿子住过去,不用太麻烦,简单一点就可以。”
“好好好,何总您放心。”
挂了电话,周远撇撇嘴:“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何孜潇对着周远笑了笑,“谢谢,麻烦您了。”
“少公子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和何总先上去吧,这些交给我就好了。”
虽然周远这么说,何孜潇还是把被子背起来,拎着行李箱进了电梯,何峥也搬起一个纸箱,三个人一起上了楼。
房子很大,标准的三室两厅,冷色系的装修,一个人住的话,太冷清了,没有家的味道。
进了屋,三个人把东西放到何孜潇的卧室,虽然是次卧,但也很大,有个宽敞的落地窗,向窗外望去,能清楚看见辰城夜生活的灯红酒绿。
“谢谢小周哥,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何孜潇对周远笑着说道。
“没事没事,别客气,那老板,您和少公子就先收拾,我就先回去了,日用品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您有什么需要再给我打电话就好。”
“好,回去吧,路上小心,今天辛苦了”,何峥拍了拍周远的肩膀。
“没事,那老板、少公子晚安。”
周远走后,何峥看着窗外,“潇潇,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之前是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以后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
何孜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先收拾,缺什么告诉我,我再给你添置。”
“好”,何孜潇犹豫了一下,“晚安。”
何峥怔然,他意识到这是何孜潇在尝试着接纳他,他笑了笑,“晚安。”
然后就转身出了门,给何孜潇留下了一方自由的天地。
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闪烁的星空,何孜潇在许婉然去世后的第三十六天,第一次感觉到生活在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