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新来,散入水村山郭,楼台烟雨。
江边垂柳,一去十里青黄,旖旎婀娜。
春雨楼起火开灶,旁边武馆,有人练拳。
石春苗与几个流离失所的乞儿蹲在春雨楼后的民巷,闻着风窗里滚滚而出的饭菜香。
几个孩子嘴角挂着垂涎欲滴的口水,一脸陶醉地感叹:“这里的饭菜真的香。”
有个黄毛小儿摇头晃脑,侃侃而谈:“我跟你说,我们家原来年年除夕都在这里订上一桌年夜饭,那叫一个奢侈,那叫一个美味,那叫一个……”
年龄大些的男孩打断了他的高谈阔论:“对对对,我爷爷六十大寿的时候,我们家也是大饱口福,光是那碟茯苓夹饼,皮薄如纸,香甜软糯……”
一个个交头接耳,你争我抢,仿佛春雨楼是他们家开的。
石春苗骄傲地掐着腰,不屑地瞅了这几个孩子一样,抬头看着停驻春雨楼檐顶百余年的石燕。
春雨润春苗。爷爷说石春苗是整个春雨楼的宝贝疙瘩,春雨楼一日不倒,石春苗就不会受委屈。
可是如今春雨楼还在,石春苗一肚子的委屈,可再也不能坐在爷爷膝上,揪着那斑白稀疏的胡须慢慢抱怨。
“那几个小孩,来我这。”一间房子里走出一位身披马褂的秃头老儿,冲这边喊道。
几个乞儿一听,嘴里喊着:“有饭吃喽。”互相推搡,争相跑过去。
年龄最小的孩子跑得慢,看着原地不动的石春苗说:“春苗,咱们走啊。”
石春苗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妈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跑远的孩子回头嘲笑道:“你妈都没了。”
童言无忌,伤人最狠。
石春苗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地跺脚:“烦死个人!”最生气的就是当初在春雨楼没学几句骂人的话,否则也不受这种闷气。
……
石春苗摸着饿扁了的肚皮,独自伤心。直到那些乞儿在人家里吃饱出门,石春苗都没有迈开脚。
永州城里救济贫民的善人不是没有,但大多数肯招呼孤儿的人都别有用心。
城西还有不少帮派靠着监禁毒打的手段控制大批城里的孤儿,去偷蒙拐骗,溜门撬锁。
石春苗心想自己便是饿死冻死也不会去干这种勾当。
春雨楼的师傅每天都会给自己送吃的,虽然没有住处,但是总归能将就活下去。
石春苗始终记得阿妈把自己送走前反复叮嘱:“等娘以后回来,你若是变了,娘就不认识你,找不到你了。”
马褂老儿靠在院外的杨树,叼着一杆烟袋吞云吐雾。他的眼神不时扫过春雨楼门前的长街,像是等待猎物的毒蛇。那些乞儿分布在春雨楼附近,等待着‘贵客’。
石春苗蹲在一堆石砖后,看着秃头老儿明目张胆的算计。
昨天夜里,袁师傅给自己带烧饼的时候,手上缠着纱布。他说是起火时烫的,可胡小哥说是被现在那个掌柜打的。
反正春雨楼的名声早晚要臭。
石春苗忍饥挨饿可以,看着春雨楼招牌塌了可不行,答应娘的话可不能不做数。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石春苗幻想着自己一拳打倒一个坏人,欺负袁师傅的坏掌柜,抢了自家春雨楼的武馆师父,还要害了自己一家人的恶人。
可是石春苗年纪太小了,弄不明白这个恶人到底是谁。这么一想自己长大了也报不了仇,难过地睡去了。
……
叶知新与新月死灵柩拜别上泉伊势守后,住到了将军府的客居别院里。
新月死灵柩只说他是受足义将军之托,不远千里赶到京都府,所以暂时住在此地。
至于所托何事自然是不能告知于他。
既然住在将军府,必定有宽阔闲置的院子用来学剑。
除了准时进门打扫换洗的仆从,再也不见外人。
新月死灵柩脑袋一热,决定这几天关起门辟谷闭关,留叶知新一人翻看那一堆《兵道镜》,《五轮书》,遇到疑难只能抓耳挠腮。
按照新罗剑道的说法,学习剑道之人不仅要锻炼剑术,还要打坐养气,二者缺一不可。
打坐养气,其实就是修行的一种。
叶知新夜里按照书中指点冥想沉思,引气入体。不过翌日清晨还是散尽真气,功亏一篑。
日盛月败,月盈日亏,日月之势此消彼长,他的身体根本守不住修为。
不过这几日打坐养气,也强健不少,至少握着那柄直刀的时间愈来愈久。
这日,叶知新正在将军府内反复比划剑道架势,听见外面从早上起就比往常喧嚣许多。
接近中午,将军府里渐渐有外人出入。
正午时,叶知新叫住送饭菜的佣人,询问道:“阁下知道今天为何如此嘈杂?”
那仆从面色有些惊慌:“莫非是打搅了大人的修行。”
叶知新估计他口中的大人应该是正在闭关的新月死灵柩,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解释道:“只是我好奇而已。”
仆从松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告知:“今天就是御前演武第二场的日子,京都府不少大人要陪理顺公子一同出发。”
御前演武?叶知新心里思索着新月今天恐怕仍旧不会出门,犹豫着要不要观看这场比试。
其实新月死灵柩跟他说过,心无流道场外有个哨楼适合观看。可是他当时只顾着感叹新月留给他一堆书太厚实,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
而新月死灵柩对于第一场的观感太差,压根不打算再去,要不然也不会挑这个时间闭关。
佐藤健的剑术再磨炼十年,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不过御前演武结束,他才能带叶知新去明石涯,先闭关养气消磨时间。
……
所谓行有行规,永州城黑道上的规矩,一帮三条街。自己街上生计外人抢不得,其它人动手都要先打招呼。坏了规矩,就是与整个永州黑道作对。
所以那些乞儿便是讨饭,也不能乱走,遇到心狠的便一刀撂倒命都没了。
按照那马褂老儿的吩咐,这些个乞儿遇到小富只需团团围住,动手拿的财物悉数上交。遇到没有根底或者外地来的巨富,便要时刻跟着,不能丢了线索。
接下来就是找到合适的机会蒙头绑走,然后跟家里索要赎金。
这门生意,江湖话说叫‘挖人’。
石春苗看他们办了几次,打心底厌恶。不过石春苗有死罪在身,不可能上官署衙门自投罗网,只能听之任之。
这日黄昏,西山漫天红霞,有一位白衣青年走进春雨楼。
石春苗看那人好生俊秀,就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石春苗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觉得那人眉毛长得好看,眼睛长得好看,反正哪里都好看,都舒服。而且那位白衣公子看上去就像读了很多书的样子。
石春苗想多看几眼,但怕那人看见自己脏兮兮的脸,忙低下头。
大概那书里说‘清闲羞见读书人’,便是如此。
春雨楼前的乞儿们都看向马褂老儿。
天边晚霞浓艳,却不及那位公子身上云锦。仿佛那人披了一身云霞,天上才是纺织的赝品。
老头年事已高,但做这种行当还要相信自己的眼力。
那男子腰间挂着漆黑木雕,状似鹿首,角尖闪着锐利的光。
石春苗看见老儿在靠着的树干上敲着烟袋,烟灰如风中飞雪,他冲那些乞儿摇了摇头,转身进屋去了。
石春苗心里发冷: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