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这半死不死的身体,叶知新现在几乎失去了饥饿感,只要他体内真气充沛,就可以废寝忘食的修炼。
常言道,久病成良医。十几年来在初白境的挫折失败摸爬滚在反而让他走经入窍得心应手,不遑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人生如此,可谓荒诞可笑。
叶知新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数日后,冷不丁觉察到一个令他龇牙咂舌的事实:以他阴阳双生的命格,须破开初白、孤光两境,才能死里逃生,不然最后仍是功亏一篑。
初白,孤光,阴阳两道的第一个境界,说难也难,说容易那是真容易。第一境,是要修行之人用真气打开全身十四条经脉,为以后修行筑基,等到经脉尽通,真气游走周身,随后自然破境。但许多人穴位淤塞,经脉不通,举步维艰甚至就此止步也是常事。反之,也有人天赋异禀,一日千里,毫无阻碍。
当年兄长叶惜今上山修行时,三月入门,四月破境,半年后回家已经是天下最快的皦日境,还要靠归山隐世的天下道首出关,为他压境。
这也才有了汪洙那句,“我劝天下男子,平生休见叶怀希。”
传而广之,错演成“平生羞见叶怀希”,到底得个“羞煞天下男子”的美名。
这些天将军府外面乱糟糟的,听动静看来御前演武大概又结束两场,不知战况如何。
修行小成的叶知新还斗胆想用心观之法查探隔壁的新月死灵柩功力深厚,徒劳无获后私以为自己和对方境界相去甚远,所以实力碾压下不能窥视,过了许久才发现是对面根本没人,他未曾注意新月死灵柩不知什么时候出门去了。
趁无人打搅,叶知新钻进院子里忙里偷闲地练习剑道,为了攒着真气破境,愣是徒手挥刀。
天天练这些个虚头巴脑的把式,身手究竟有没有长进叶知新心里是真没有底,他感觉跟着楚老头修行,要想复仇是没什么戏。自己总不能一直修炼,破境长生以后靠命长拖死那些仇人吧,说出去都不像杀敌,这分明是给人送终。
而且修行以后知根知底,据叶知新推测,新罗九州那东拼西凑来的修行之道甚为残缺荒芜,那冠绝九州的几位“剑圣”也不过长明境而已,到了南楚那边,还是个“山下人”,“门外汉”。
也就是说,哪怕他在这里学到了什么压箱底的‘绝世武功’,回去报仇的时候一耍,在别人看来大概也就是个愣头青的王八拳。
惆怅,这不由得他不惆怅。
不过带在新罗这边究竟还有一点点好处。按照修行之人的天论来说,每洲天下都有各自的气运,新罗九州修行的人少,自己能够拿到手的气运自然就多,说不定还能当个多宝天君。
到时候,一掌一条神龙出袖,一刀一道天雷震荡,威风凛凛,吓都吓死他们。
待红日居中,地上沙石变得温热起来,叶知新身体仍然没有一丝疲倦,一颗汗水都未滴落。
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开心,甚至内心酸涩难过起来。因为这具不会倦怠的身体要付出的代价可是叶知新的生命。
他倒不怕死,现如今叶知新只怕死不得其所。
叶知新合刀进屋,关门前看了一眼院墙,嘴里碎碎念道:“初见姑娘今天也没来。”
入定时,叶知新嘴角微翘:快死了还想着姑娘,咱老叶家的爷们就是这般风流。
心境突然开朗舒坦,全身经脉竟再无阻塞,流转通畅。
将军府内,真气滚滚而来。
须臾之后,叶知新连过初白,孤光双境,头顶日月高悬。
千里之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呆愣片刻,倨傲笑道:“老朽何时看走眼过,说了璞玉一块,就是一块璞玉。”
他身边正在徒手挖地的初见泉闻声直起腰身,一边歇气一边附和道:“前辈慧眼识……”
“快挖!”
初见泉话都没说完,弯腰继续,吓得头都伸到坑里去了。
初见泉苦着脸,恨不得哭出声来,可是又怕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老头一巴掌拍碎自己的神胎。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嫁到这边来,我不嫁到这边,我的铺子就不会关门,我的铺子不关门……
那不就屁事没有了吗那不就?
……
“掌柜的,掌柜的,你快出来看看吧。”
正躺在凉席上睡觉的商家被手下的伙计唤醒,一脸不悦道:“是店里走水了?”
伙计赶忙摇头,结果被主人拿鞋底子劈头盖脸招呼了两下,只是也不大疼。
“那你着急慌忙的作甚,我老娘去年就死了,天塌下来也不关老子的事。”商家体态丰腴,四肢粗短,看着面色红润,雪白肥膘的大腮帮子,一双眼睛倒是小的很,眉毛稀疏,正是“贼眉鼠眼”的相貌。
伙计脸上红透,当着主人的面不敢违逆,摸了摸干燥发痒的脚脖子说:“有个人说是您兄弟,在下面点了一大桌子菜。我瞧着他不像个兜里有钱的主,怕他吃顿霸王餐,叫您来看看。”
那商家鞋已经穿在脚上,此时没有趁手打人的东西又怕手疼,只能咬牙怒骂:“老子做了这么多年的掌柜,哪来的兄弟?你们这些光吃不长脑子的混账玩意,有肚皮没记性。菜都上齐了没?”
“上了一半。”伙计说话时哆哆嗦嗦。
“滚滚滚,别给我面前碍眼,一天天的尽给我添堵。”
伙计“诶”一声,翻开布帘碎步小跑出去。
那商家穿上衬衣,摸摸久坐发麻的肥硕屁股,摇摇晃晃地走向店铺。
他进门看见一人体态肥胖,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人对着满桌饭菜大快朵颐,如风卷残云。嘴里咕囔声,赤赤哈哈,十分痛快。
难怪那愣子以为是自己兄弟,自己跑过来一看,果然有几分神似吗。
这身形,这举止,怕真是失落在外的亲兄弟。
“这位爷,敢问尊姓大名。”到底是生意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进什么庙拜什么佛,眨眼就没了刚刚颐指气使的嚣张。
“别客气,我是你们掌柜的兄弟。”头也不回,闷头狂吃。
看这人吃的汁液四溅,饭菜横飞,掌柜的找个干净的角度接着搁脚说道:“鄙人,就是这家店的掌柜,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个兄弟。”
那人终于停下手里不停捯饬的碗筷,盯着掌柜的脸一阵琢磨,然后轻轻‘嗯’了一声,接着解决自己的口腹之欲。
隔着几张桌子的店里的伙计们互相瞅了几眼,面面相觑。
“停停,”掌柜拉着那人肩膀,用力一扯,结果是固若金汤,纹丝不动。
“松开爷!”那胖子没有多余动作,身上一阵精光,那体重不轻的掌柜瞬间被无形之力推出门外,摔在街道当中。
周围行人看见店里崩出个大活人,摔得实实在在的敦实,心底都暗暗喊疼。
那掌柜的自身更是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痛,背后肥肉乱颤,已经麻痹没有知觉。好在有一身肥膘减缓冲击,骨头没有折断。
“要死是吧,京都府城内,将军脚下,”话说到一半,疼痛难忍的掌柜先‘哎呦’几下,咬紧牙关,坚持说完:“怎么容你造次。”
那胖子听到这话,突然回头猛盯着掌柜笑,那笑容极冷,说是笑更像是恶鬼唬人的表情,瞳孔缩的极小,离远看只有大片眼白,脸上横肉却黑黝黝的,像是抹了许多血结成的厚痂。
笑便笑了,最吓人的是他居然缓缓裂开自己的嘴,露出一口白到发光的牙。那弯月一般的嘴在旁人眼里大的像是一把杀人的弯刀。
原本还想指责几句的掌柜噤声忘语,吓得失魂落魄,连身上的疼都不记得了。
行人纷纷快步走远。
掌柜的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嗓子眼,双脚如同灌了铅水不能动弹。
他看见那胖子的头仿佛定在空中一动不动,就那么盯着自己,下半身从椅子上起身,然后身躯带动脖子转过来整个人面对自己。
“这他妈的是妖怪!这是他妈的妖怪啊!”
掌柜心里在歇斯底里的呐喊,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出气呼气。
胖子起身出门,伙计们畏缩在店里没人敢动手。
胖子走到路中央掌柜身边,蹲了下去,掌柜的只觉得自己被一座山挡住,不见天日,阴影把自己全身都埋住了。
“你认识我徒弟么?”那胖子说话时居然还带着这诡异的笑容,只有牙关上下分分合合,嗓子里冒出声音。
掌柜的只好摇头,打着冷战带着哭腔问道:“谁啊?”
那胖子不说话,掌柜的两行泪水从眼眶爬了出来,死命地奔向下巴。
“新月,死灵柩。”
那胖子长大了嘴巴,像是要吞了面前活人,饭菜的味道迎面盖到掌柜脸上:“用刀的,很长的一把刀。”
“在将军府。”掌柜的几乎要昏死过去:“我知道他,在将军府里。”
胖子起身走开,再次沐浴阳光的掌柜的如获新生。
他看着那胖子向着京都府内城的方向越走越远,在某个街角转身消失,终于松了一口气。
掌柜抬头直视白日,那光照进眼里如刀子扎一般刺痛,当然让他心安。耳朵里像进水似的黏糊糊一片,他用手一掏,指腹都被染的血红。
他‘咦’了一声,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