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新正在感受这玄妙无比的通透境界,心旷神怡,如同无我。
按照他的推测,这大概是在无名山上赋名时发生的异变。
他收回灌注在清明剑身里的真气,随后漫天荧光收束,天地一片清明。
“好看诶。”
墙头有人说话,吓得叶知新差点摔倒。他听这声音就猜到来人,仔细一看,果然就是初见春站在高墙上。
上次就不该给她指路,这可不就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真的是防不胜防啊。
初见春轻盈跃下,双手张开似飞燕着地,动作灵敏而秀气。
叶知新收刀抱在怀里,看了一眼初见春回望一眼新月死灵柩的房门,令他奇怪的是屋里居然没什么动静。
初见春给了他一肘,脸上带着鄙夷的表情:“怎么了你,怕他干嘛?”
“咳咳咳……”叶知新拉着她慌乱跑开,生怕新月死灵柩暴怒起身冲出来一刀砍了两人。
初见春撇了一眼叶知新牢牢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嘴角微微上扬没有推开他。
叶知新悄声问:“来做什么?”
“看你死了没。”
叶知新清楚她这不过是耍脾气罢了,没有跟她置气:“这里可是将军府,别说新月死灵柩了,随便给谁碰到叫人抓了咱俩,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初见春奇怪皱眉,问道:“跳到哪?”
叶知新算是服了她的粗心,关注点老是落在不相干的事情上,他干脆地跳过这个话题:“你到底找我干嘛?”
狠狠白了他一眼后,初见春没好气道:“楚老伯留了本书在我爹铺子里,让我送给你。他还说自己先走一步,等你撑过这关没死,他还会回来找你。”
“什么先走一步,他怎么不死了去。”叶知新真是被气得够呛,啥也没教,还给自己定了个死期,什么扫把星师父。
他从初见春手中结果那本蓝封黄底的书,封面连个名字都没写。叶知新眼里全是不解,看到开篇眉角忍不住抽搐。
‘有心求道者,朝露待日或奔属望舒;既得此道者,胸怀日月便天下大明,凡此种种,不一而论。’
‘凡人匹夫,开辟体魄,融汇气力,始入此境,称之初白。’
这包装还不如自己手里那本,合着给这你奶奶的糊弄谁呢。
初见春看出叶知新满腹怨愤,本着不点火浇油的态度,抿着嘴不说话。
“对了,你师父今天还把我爹带走了,初见泉走的时候死活不让我跟着。”初见春临时想到顺口一提。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老爹去哪,反正平日初见泉也就待在铺子里,门都不出。
叶知新听完,无语问苍天:“这老头脑子没毛病?为啥就这么喜欢拐骗男人。”难道年轻貌美的自己不能满足他吗?
背后推门吱呀一声打来,新月死灵柩站在屋内,冷冷地看着鬼鬼祟祟的二人。
叶知新咽了一口唾沫,摸摸鼻子不说话。
初见春倒是不怕,狠狠瞪了回去。
新月死灵柩露着难看的笑容,声音冰冷:“既然你爹走了,没人护着你还敢跑上门来,不怕我一刀剁了你?”
叶知新听得出来,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初见春叉腰挑衅道:“有种你就试试呗,小,屁,孩。”
“咳咳咳。”慌张之下,叶知新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别打足义家的主意,你还能多活几天。”新月死灵柩瞄着足义理顺的方向说:“当然你也可以去试试有没有那个本事拿下他的人头,不过这次就不是锻一把刀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然后又盯着叶知新说:“你不是真的以为她是为你过来的吧?”
叶知新没有动作,也不说话。
“沙”
新月死灵柩合上松纸障子。
初见春冷哼一声,平地起身,一跳越过高墙到将军府外去了。
几只黄羽掠鸟穿堂而过,又飞上黑魆魆的夜空。
叶知新调整呼吸,接着练剑。
……
春寒料峭,少女身上只有单薄的一件粗使布衣,衣襟袖口俱是褴褛,邋里邋遢,只遮体不驱寒。
少女没有名字,父母没给她取,说是以后嫁人跟夫家姓,也用不着。
柴扉内一家三口人,坐在桌边享用晚饭。
她背起一箩筐的脏衣服,提着一根破烂木棒赶往溪水边。没人关心这深夜暗淡下,她能否看见,这河水可凉。
两三步路后,耳边响起几声远嘶,该是村里来了骑马的客人。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渐渐清楚,越来越密集,嘈杂。
少女趁早,先站在路边避让。
像她这种穷乡僻壤的女孩,佣人的命,就等着长大些拿个合适的价钱随便卖人作媳妇,死了都没人心疼。如果挡在路上被行路的马匹撞杀,家里不疼人的父母最后怕是连口棺材都不愿添。
脚下地面开始震动,那群人不远了。
一行六人,呼啸而过。深夜里少女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些,如雪月光下,铁蹄践地,马鞍上神仙男女还有一个身形不高,面容青涩的锦衣少年。少女打小眼神就好,村里教书的落第老儒说她这叫作‘明察秋毫’。
她以前爱看江湖客是羡慕,总希冀得自己也可以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后来年纪大些,自己都可笑自己。以后再看时,只想着虽然自己这辈子命苦,说不定弟弟以后就有了这么大的出息。
小弟任性,仗着父母偏心,来脾气时总是欺负自己。但是上次也是他在门前拉着自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死去活来,命都不要了,才没让自己嫁给隔壁村五十多的黑脸老农。
自己兜里还藏着弟弟从灶上偷的馒头,他小手烫的通红,怕被发现,哼都没哼一声。
小弟不是总说:“我以后要当大官,可以管皇上的那种。”
爹娘只笑他屁事不懂,自己私底下问他时,他才说:“我以后能管皇上,就叫皇帝老儿娶你。那个老秀才说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享福的女人,我要让阿姐做天底下最享福的阿姐。”
所以她觉得,照顾爹娘遭罪,但是照顾弟弟就一点都不觉得累。
“吁”,身后突然一声勒马并着一声碰撞。
少女回头,一行人马停在自家门前,她心底有些慌乱。
“小孩,你找死?!”有个中年汉子骂道。
爹娘推门,看清后哭喊不已。
少女的心越发沉重,越发冰冷。
她穿过这一行人,看见数丈外躺在地上的弟弟,身体突然剧烈的抖动,她丢下背篓和木杖,急匆匆跑过去,手脚冰凉。
阿爹正努力抱着昏死过去的娘亲。
少女抱着自己的弟弟,颤抖的手摸着血流满面的脸庞,男孩疼得龇牙咧嘴。
“阿姐别哭。”
少女摸了摸脸颊,她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泪:“阿弟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她抱着弟弟,却又不敢用力。听见父亲愤怒的咆哮和马鞭抽打的声音。
“一群贱种,不是怕脏了老子的刀,老子现在就下去杀你全家!”
“闭嘴!”锦衣少年喝叱。
“阿姐,石生头疼,想睡觉了。”不知为何,少年双手突然按压着脑袋,十分痛苦。
少女心慌意乱,她想说:“别睡,阿姐带你去看大夫。”可是她哽咽到喉咙发痛,说不出话。
“石生,不要,阿姐嫁给别人,皇帝也不行。”男孩开始大口出气:“阿姐只照顾石生好不好。”
少女拼命点头,不知是答应还是在恳求三尺之上莫须有的神灵。
她忍住泪水,抽泣道:“阿姐这辈子都照顾你,阿姐不要皇帝了,阿姐就要石生。”
“笨阿姐,老秀才说姐姐不能嫁给弟弟,我问过他了。”
怀里的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阿姐,对不起。”
少年的手无力耷拉着,滑落时蹭到少女身上藏着的馒头,白面馒头在地上翻滚,粘上泥土变得斑污肮脏。
她捡在手里,依旧温烫。
“让开。”
那个锦衣少年再次说话。
少女小心翼翼地放下怀里的阿弟,起身扫视几人。
在这个深夜,所有人的模样,她都看的清楚,并且过目不忘。
锦衣少年面色不变,依旧淡淡说道:“让开。”
少女从地上抱起弟弟,几个人等她推到一边,然后马鞭一抽,几人纵马疾驰,没有半点收敛。
地上的背篓被踢翻,衣物撒了一路。
少女抱着弟弟,跨过倒在地上的父母走进屋子,把没有了呼吸男孩搁在床上。
她出门抬头,这世界仿佛没有一丝变化。
天上月亮弯弯,如同吴钩伤人心。
以后,她就叫六儿,为了记住这六个人,她要全部杀光,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