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时值深夜,寒气逼人。茫茫的天底下倒不似那么黑,雪白得发亮,还能照亮脚底的路。
“宋医官,劳烦你走快些,我家大人还等着医治呢。”盖宽看着缩着身子不急不慌的人悔不当初,他一着急忘了宋医官是个女人,因着距离近,连马车也没备。
宋琬半夜被唤起,冒冷出门,连个马车也没派,本就有气无力,现下还被吼,真是官大压死人。
她默默加快了步子,不是她怂,对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实在惹不起。
“宋医官……”盖宽在前面等了等,有些恼火。宋琬被催的也来了脾气,又加了步子,低声叨叨“大人若真要走,又岂是我等能拦得住的。”
盖宽被她低若蚊呐的话,怔在当场。心下骇然,这位宋医官真是什么都敢说。
宋琬走着见人停在当场,没好气道:“不是急么,怎的又不走了?”盖宽才反应过来,慌忙追上她,心有余悸的提醒道:“宋医官在大人面前切记慎言。”
宋琬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跟见了白痴一样。
她再嘴贱,也不可能真傻到在那人面前胡言乱语。
盖宽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宋琬其实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位赫赫有名的大人,平日远远听说便唯恐避之不及,即便当下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她还是有些发怵。
宋琬小心翼翼的将那人的白色衣袖往上腾了腾,正欲把脉,想了想,又转头向盖宽道“我这般可会有失礼数?出门得急,没准备丝帕,你可有?”
盖宽一脸黑线,这不是往日替宫中贵人们把脉才会这般么,不过当下也顾不上这么多,只想让其赶快医治,连忙将身上的帕子递过去。
宋琬接过,这才不慌不忙进入正题。
宋琬救人治病有自己的一套,一般在她手里的病人对其都是毕恭毕敬,在尊医嘱方面向来唯命是从。同行人百思不得其解,今夜盖宽倒是一一见识了。
盖宽看着宋琬越发紧皱的眉头,心下也被她的一举一动揪得难受“宋医官,大人如何?”
宋琬叹气:“陈年旧疾,不好办。”
“所以才会请你过来。”床上的人突然睁眼,将宋琬下了一跳。
司马容目光凛冽,身上衣襟半开未开,散发出一种不羁的拓气。世人皆传,大夏相国大人之子司马容乃地狱恶鬼幻化而成,宋琬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下官宋琬拜见大人。”盖宽瞠目结舌,宋琬当下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反应速度,当真是比平日里扎针的手速还要快上几倍。
司马容见底下毕恭毕敬跪着的人,倒生出些趣味,便有意调侃:“这整个大夏都说宋医官妙手回春,本官当是没有这个能力砸你的招牌罢?”
宋琬当下心跳如雷,面上勉强维持住姿态“民间传言哪能真信,下官不过是会些医术,可真配不上妙手回春四字。”
司马容放声一笑“那宋医官是觉得本官命不久矣咯?”
宋琬当下惊慌,这可是道赤裸裸的送命题,想了想道:“大人为国操劳,有上天眷顾,百岁不在话下。”
“哦?此话当真?”
宋琬将头低了低,诚恳的道:“自然。”
司马容笑了笑,视线在宋琬身上环了一圈,虽是女人,却着一身男子常服,想来常年如此,这般穿着倒无半点突兀。
“盖宽你先下去。”司马容谴退了盖宽,一边低低咳嗽,一边对宋琬道:“当下只剩你我,便实话实说了罢。”
宋琬这才抬头,对着眼前人道:“此毒霸道,不知大人是何时中的毒?”身中牵机,每每发病时,五脏六腑仿佛被虫噬,痛不欲生,如今他没有疼得满地打滚,只是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可见忍耐度非同一般。
司马容面色苍白,幽深的眼眸毫无光泽,此刻竟然还能笑:“多久?恐怕我也忘了……”
司马容在大夏就像恶魔一般存在,如今得知他过着的生活其实并不如世人所见的那般惬意,宋琬当下也有些唏嘘。不过她游神时,司马容却灼灼盯着她,她心里一沉,反应过来,这么重要的事被她知道,这厮明显是要拉她下水。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思虑,也不掩藏,直接道“宋琬,知道为何本官会选你吗?”
太医院那么多人,偏偏选了自己,宋琬也迷糊得很“请大人明示。”
“据说你和皇上交情匪浅,想来本官也能和你交个朋友?”
宋琬心猛的一沉,交朋友,他是看上了她是皇上的钦点御医,有了皇帝这层保护膜,更方便她行事。
宋琬自然不能送自己的人头,于是谄媚道,“大人说笑了,能替您分忧,是下官的福分。”当下她就是被逼到悬崖的一头鹿,前面是虎视眈眈的恶狼,后头是万丈深渊,现在恶狼跟你谈条件,你乖乖成为我的爪牙,我便可以考虑考虑不吃你,虽然艰险,但总比你闭着眼往后一跳,一命呜呼了强。
司马容当下也痛不欲生,硬着头皮唬吓人,但他委实没想到此人如此好打发。他原以为自己需得费些手段。奈何碰到个这么没节操的人,因此为此前自己高估了她,而略微不满。
宋琬见他脸色越发苍白,低声下气提议道:“要不然下官先为大人施两针?”
司马容此时额上已经疼得发了汗,话说明了,也没了顾忌,邃同意了。
宋琬当即上前,刚剥开他胸前的衣襟,便被他狠狠地握住手腕,怒道“你做什么?”
宋琬吃痛,有些委屈,行医这么多年她早就男女不分了,当前这般自然是施针了,难不成她还敢对这头恶狼,图谋不轨?
“大人既然选了下官,还请相信我。”行医之人有一股傲气,最见不得自己被别人怀疑,何况宋琬又是那么容不得别人半点质疑的人,换做他人,她早就转头就走了,爱治不治,反正命又不是她的。
司马容终究只是皱了皱眉头,撤了手上的力。
宋琬的曾拜师神医无崖子,又承家父衣钵,很小便跟着父亲出入宫中的太医院,是以两相结合,医术比太医院的其他医官更为精湛,风格也更为大胆。
盖宽见床上已经入睡的人,微微有些讶异,他还从未见大人在外人面前直直睡过去。
宋琬抬眼看了看窗外将亮未亮的天,朝他道“大人现下已无恙,还劳烦你给我备辆马车,下官实在是走不动了。”
盖宽神色尴尬,现下这人能取得大人的信任,做得不好,恐怕会给自己使绊子,连忙点头:“先前是盖某思虑不周,宋医官受累了,以后恐怕还得不少麻烦医官。”
宋琬瞥了他一眼,心里颇为鄙视,这人比自己还要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