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太傅将所有污秽闲书尽数搜集,并清点数目。
“陛下,微臣回来复命。经多方查证清点,一共一百零二本,其中占数最多的乃澜杉小苑…是二殿下的房间。”张太傅作揖道。
站在一旁准备告状的“纱布头”不耐烦了:“你!你恶人先告状!!我才没有!”
太傅抬头眯眼一瞧:“呦!这莫不是二殿下??这、这是怎么了??御医呢?怎么这么不尽责,我记得殿下嘴巴也伤了,怎么没把嘴巴也缠上,一会儿万一抽筋抻着了怎么办??”
“你别蹬鼻子上脸转移话题!”
“恶人先告状?哎呀~二殿下?我既然是恶人‘先’告状了,那依殿下意思,怪臣没给您这个一马当先的机会喽?罪过罪过!陛下!臣有罪!没让殿下当了恶人来告我的状,让臣强了先,罪过!!”说着太傅又深深鞠躬。(告你的去,谁怕你?)
“你你你!”王乐气得犯结巴。
王义谦恼羞成怒,将手中的奏折一拍桌:“王乐!!”
王乐听见后深知犯了错,急忙跪在书案前将脖子弯了下去:“在……”
“顽劣成性,罔顾礼法,不知羞耻,不懂收敛检点,愧对先祖,即日起,驱逐出城思过,无诏不得入城!!”王义谦面对众臣,不得不手段狠厉无情。(不参与天子之争,望你放下任性。这也许会让你平安平坦渡过这一生……)
王乐愣了,仿佛文武百官的闲扯入不了耳,他慢慢站起,眼神凝住,张目结舌,他抬起头摇了一下,笑了:“凭什么?我从小为了得到您的认可,比不谙世事一事无成的皇兄比那个娇生惯养的草包比其他人都努力千百倍!为的不就是得到您多看一眼么?!可你呢!不仅视而不见,在我有难还袖手旁观,天天冷眼相待!凭什么!我为什么就得不到你一丁点哪怕一眼就是一点点关爱???是因为我不够好,还是你压根儿就没把我当人看!!!所以现在…我不管了……我好不好也没人看见,那我那么累做什么??不就贪财好色喝酒贪污吗,几本**算什么?!事到如今非要这样你才肯看见还有我这个儿子吗!”
大殿里烈火的声音回荡空中。
“逆子!!”王义谦站立起来,气冲冲地走到王乐面前,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上了手。
“啪”!!!
“出城反省。别再回来!”(丢人现眼,不知悔改!)
王乐走近一步,眼神凄厉包裹怨恨不满:“好!”
话音刚落,王乐瞪完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就匆匆离去,不见踪影。
太傅望见王义谦眼中那未出门的心酸痛苦,堵心。(我是不是错了……可倘若我不揭发,他是不是就会一直错下去,最后早晚有人揭穿他,到时候……犯的错会不会就更大,判的罪也就更大了?)
……
……
“太傅……在苦恼些什么?”
今早太傅教书,准备好的第一课却迟迟一字未出。
他空想于书案后,说是冥想不如叫发呆。
直到殿下叫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
(陛下错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便放下书,准备起身出去。
“当!哗……”……
这是砚台扣了,墨洒出来的声音。
太傅惊愕的一点点扭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王旖玩砚台的时候留恋于主书的模样,一不小心手拿豆沙似的,让砚台鲤鱼翻身,一下子扣桌子上了。墨汁溅得到处都是。(怎么办,怎么办,闯祸了!!!一不做二不休!就这样!)
太傅抬起头,只见王旖食指上沾满了墨就迅速飞来,如同蜻蜓点水般点在了他的鼻尖上。
(好啊,人虽小,胆儿挺肥呀~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太傅伸出双手两食指点上墨,挺身而起一下子就在王旖脸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猫胡须。
“太傅!不准画啦!”
“是你先动手的!”
“有胆儿待着别动。看我杰作!”
“那你也别动!等我画完那只小肥猫!”
“我才不肥!”
“你看你承认了!”
“太傅看招!呀呀呀!!!”
……待在门外的随侍慢慢摇了摇头,笑着叹了口气。(这小时候得多无聊现在玩这个才玩得这么欢哪。)
从远处走来一太监,走至门前听见屋内的笑声,轻轻点了点头,他的动作轻微,像是脖子许久未动筋骨。他转过身朝随侍随口一说:“陛下说想召见一下太傅,但是太傅若无空闲,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随侍作揖:“诺。”
太监一笑又一转身,便安静离去了。
随侍扭头轻轻敲了两下门:“张太傅,陛下想召见您,还说若无空闲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门拉开了。
“太傅,噗嗤……”
还记得进来时太傅一身净洁似雪,而现在出门的却是黑白不明浑身墨迹的他,活似奶牛。
太傅嗖的一下把眼瞪了过去:“不许笑。”(完了,今早刚换的,换洗衣服昨晚上就都洗了……)
“太傅的衣服都还没干,反正陛下对这方面并不在意,要不就这么去吧,噗嗤……”随侍几次捂嘴憋笑,但笑声仿佛水滴捧不住全漏了。
太傅望天发愁,长叹一声,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朝随侍摆了摆手,重拾信心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吐出所有困苦和尴尬:“算了,笑就笑吧。咱们走。”
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是谁,专门躲在大袖后,探头探脑,生怕被人认出来。
但你这么小的身板儿除了张太傅,满朝文武也没第二个了。
“佳楠……小佳?……佳佳?楠楠??”
“放心~安啦。我牵着你走,撞不上东西哒。”随侍佳楠牵着太傅的衣袖,还专门挑了墨迹最大的攥在自己手里。
“你真好。”太傅讪讪一笑。
“哎呀~别说大实话,都不好意思了~”
(佳楠虽然身份卑微,但是率真真爽敢爱敢恨,没那么多层纱……)太傅继续遮住整个头。
“咣当”
佳楠分神笑着没注意前方的大铜鼎一下子撞上了。
太傅紧张地抬起头来察看,不料……
“噗嗤……”、“哈哈哈哈……”……
本来周围质疑与猜忌的紧张气氛被太傅脸上的墨给逗跑了。大小官员和太监宫女纷纷忍俊不禁。
太傅反应过来立马遮住脸跑向前方,此时若有个地洞哪怕是蚂蚁洞他都想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了!
佳楠见状赶忙紧跟上去。
过了一会儿……
“太傅,到了,注意形象啊,哈哈哈哈……”佳楠挺住脚步,把手中衣袖一撒手然后忍不住大笑着跑开了。
(你告诉我陛下不在意,为何又叫我注意!真是!)
太傅站在门前迟迟不动。两门卫面面相觑了半天。一个门卫客气的笑了:“太傅,您这……还进去不?”
门卫们本来一心狐疑,直到没多久,太傅将大袖子放下了。
“噗……”虽然很好笑,但他俩毕竟没胆儿在陛下书房门口大笑起来,所以表个态又立马忍回去,望向天空分散注意力,并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了:“太傅……请、请进……”
太傅也没脸见人二话不说就冲进去把门猛速关上了。
“太傅,你(说)……”王义谦听见门开声便转过身,不曾想……
太傅低下头,扭捏着,忍着眼泪:“想笑就笑吧!反正……不差你一个。”太傅说着,那几滴小眼泪就啪塔啪塔地掉了下来。
突然,太傅觉得头上出现一股体温的滑动。
王义谦放肆地笑着,呼噜太傅的头:“玩得很开心吧?就应该这样。”
而王义谦却并没有人云亦云的嘲笑他,他真的不在意这些……
王义谦特别同情他,安慰道:“没关系的,你本来就还小,贪玩儿也是理所应当。别把本来属于自己的,该是自己的生活,淹没在勾心斗角的争权夺势之中,没必要的。好啦,别哭了。”王义谦将太傅的眼泪儿用手抹去了。(童年没有快乐该多无趣啊?)
王义谦从小便被封太子,身负重任,从不怠慢学业与政务,儿时是什么,他没体验过,不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朕会命你搜查**,并罚了二殿下吗?”王义谦忽而转移话题,努力把他从悲伤中抽出。
“知道。您一早就知道二殿下有此之为,借此机会逐出城躲避皇城刺客与奸细,您是想保护他。”太傅深知王义谦的目的,却不敢苟同,“可这不对。”
王义谦的手定格般突然停下,收回背后:“为何不对?”
“或许这个方法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但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就比如二殿下。一个人经过长时间的忽视,心里难免会有些扭曲,然而这会成为他无法恍然大悟的正当理由。现在二殿下应该到了王府,陛下可以偷偷去见他解(释)……”
“朕偷偷去?不需要。他没那么笨,会领悟到的。”王义谦胸有成竹,好像自以为对他的儿子无比了解。
“陛下召见臣何事?”太傅正色道。
忽然,窗外的一个刺眼的直射进来晃了太傅的眼。(是刺客!?)
只见那光点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银黑色的不明物体如有轨迹的穿珠一般直挺挺的横飞而来。
太傅下意识的推开王义谦,然后保命的大退后。
“噔”!!!
它径直的刺破墙皮然后闯入墙面穿过墙壁突破了整道墙留下一个整齐规矩的菱形孔洞,然后射穿了屋外巡逻小卒的盔甲和躯体,这才随着尸体倾倒拐了个弯,“当”的一声扎入坚如磐石的地砖面儿。
“有刺客。”王义谦反倒像全都在他意料之中似的并不慌乱。
这时从房顶上掉下一缕细微的灰尘。
太傅看见后立马反应过来:“在房顶!!”
“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砖瓦响声从他们头顶传来。
“啪”!!只听头顶上方的屋顶破裂、塌陷、掉落。紧接着从天而降的黑衣刺客手执刀剑利索的落在他们面前:“拿命来!!”
一柄雪亮的剑突然袭来,两人皆无防备。
王义谦紧张的紧闭了眼,下一秒只觉脸上有水侵溅,缓缓抬眼后,一个熟悉的背影进入眼中,然后心脏骤停一拍。
那是一个呼吸急促,年轻、结实、硬朗的背影,还有些令人格外的惊诧的背影。
“二殿下!”太傅震惊道,之前的负罪感更甚。
王义谦愣在原地,眼神凝视前方,浑身无知觉,动弹不得,仿佛被下了蒙汗药,嘴里无声嚼着:“儿子……乐儿……”
那是他平生最悲哀的事,他对王乐的“不在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父皇,想、想不到吧?我…没那么傻……我、我可精明着呢……父皇,我谁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哪怕是、是仇恨、不满的、看了我……今天早上……真的让你、让你看到我了……”他突然正色道,“是王硕……”
王乐向来不会做有违自己父皇的事,十几天前,他突然在几个鬼鬼祟祟的太监最终窥听到了一件事儿:敌对会在不久之后刺杀王义谦,以助大皇子可以因辈份直接被推举为新一任国君。
王乐担心父皇,故而给自己找了个品性败坏的理由,出城明目张胆大量采购**,以招至父皇发现然后严查皇城不法之徒,借此恶事做尽,与父皇“分道扬镳”,再暗查此事,假意投诚大皇子王硕,而王硕会因他被父皇驱逐之仇同意收留,他也就顺理成章得知今晚的刺杀活动。但没想到会与王硕所说时辰提前,若非提前埋伏,恐今晚交待在这儿的是两具尸骨。
王乐自小被王义谦冷眼相待,他心里自知其因,被赶出城的原因也自知,他欣慰父皇还会安排他离开危险……
王义谦在王乐小时候就严苛冷视,只为日后权位相争有能力保护自己。他十天前也得知了刺杀一事,加之以为的发现王乐的恶行,借此几天后借了太傅之手揭发了王乐,以此送他出城避免是非之争……
一个两个的演戏最后都没逃离天人永隔的事实。
“嚓”
这回又是一个挨刀的,只不过换成了佳楠。
“佳楠……”
刺客的行动没有因为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停止行刺。在两人尚在惊怔于王乐的死,一把刀又横插进来准备杀人灭口。
佳楠与王乐一同进来,看见晃眼的大刀准备刺向太傅,毫不犹豫一步抢先,以小小血肉之躯抵挡雪亮的凶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刺客发觉形式不对,抛下刀就匆匆离去……
“佳楠……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的……”太傅搂起他,颤抖的手抹在他的伤口上,终于忍不住的泪最后还是掉了下来……
佳楠坚持笑着安慰他:“太傅……替我照顾好殿下,她太贪吃了,可惜……我……不能给她做饭了……”
与此同时,听闻刺杀的王旖闯进了门,……
她呆在那里,无法自处……
……
天降大雨,雾气弥漫。雨水无情的打落了竹叶,如过海之舟,孤独扬帆。
“佳楠走了……”阿满站在太傅房门口,陪同王旖等雨。
“哥哥也走了……”王旖望向漆黑的云团,永远无法看透它们去见蓝天,“世事无常,太快了……”
“这次,他又要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
“哗”
一阵开门声……
【横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