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夜中狂风大作。
百鸟啼鸣齐齐亮出利爪俯冲向下,黑压压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纵是一座城池也能瞬间被它们啄成石渣。
白玉不为所动,只将乌雀举过头顶,小声念出一声‘晸’。
‘晸’上古神文,神文一个字的寓意远超凡间千行字,乌雀似能领会,精神陡然一震扇动翅膀径直冲向百鸟。
气势汹汹的鸟群,岂是小小一只乌雀能迎战的,眼看它的孱弱的身形即将被黑暗湮灭,乌雀抬头仰月身形骤然间变大,愈来愈大,大的一双羽翼便能将百鸟遮住。
“竟是炽烈神鸟!”
顷刻间,乌雀变成炽烈神鸟冲散鸟群,与先前那只神鸟对在一起。
两只神鸟羽翼瞬间燃起火焰,火焰蔓向远处,将天边的云彩尽数染成通透的红色,红艳艳的一大片映着月轮,妖娆而恐怖。
相比较,它体型不如那一只,迎击的身法却玄妙莫测。
眼看两股火焰即将撞在一起。
白玉站在地上从容的念出一声‘訧’,又是一个上古神文,瞬间遁入神鸟的意志中。
‘呜~’炽烈神鸟高声鸣啼,瞳孔中散出奇异锋芒,它忽而一倾斜亮出利爪抓过去,爪间似有剑芒闪耀。
‘嗷~’夜空中传来痛苦的哀嚎声,避而不及的神鸟被爪尖刺破身躯,借风势遁入云层不见了,百鸟随之四散。
炽烈神鸟在夜空盘桓一圈,化作乌雀落到白玉肩头,月轮光辉,黯夜如常。
顾峰正看的悸动,视线渐渐模糊。
片刻后,他自木塌上恍然坐起身,抬头远望山野间并无人烟更无鸟兽踪影,唯有不落尘的画卷微合的落在地上。
他一跃而起拾起画卷,这一次任他如何摆弄识神都无法遁入,不落尘以念力沾墨绘成灵性,灵性止于此,画卷止于此。
天亮尚早,顾峰心中失落全无了睡意,随手拿起太白长老带来的‘落剑诀’翻看,自从突破‘开光境’,他读书的速度提升不少,领悟力也有所加强。
他快速读完一遍,发现这落剑并非易道宗正统‘落剑’,倒有‘落逃之剑’的意味。
“不愧是太白长老的剑术,连招式都透着一股子‘皮’劲,逃而有术,诡异多变,不失为一则脱身保命的法门,唯独少了些刚正之气。”顾峰感叹一声,攥紧榔头剑神识很快遁入小世界中。
静湖上风平浪静,剑影未出现,一只乌雀停在芦苇上休息,即便是神鸟寿数不过五百载,这乌雀显然并非画卷里那一只。
顾峰靠近乌雀,突发奇想念出一声‘晸’。
乌雀倏然一拍翅膀,斜过头看向他,黝黑的眼珠子里皆是好奇。
“我读的不对吗?”
顾峰又念了一遍,这一次他刻意变换了腔调,学着京都城新近流行的儿化音,‘zheng~er’,尾音很长,比倒映在静湖里的光影还长。
乌雀眨巴下眼睛,将头探进芦苇丛里,没理会他。
‘晸~’顾峰读出第三遍。
‘噗通~’小家伙抖了抖羽翼,不耐烦地跳进静湖里,湖水四溅,淋湿了顾峰的青衣。
同是颂念神文,相比较白玉的潇洒从容,顾峰此刻显得尤为狼狈,他退后几步拧干身上的水,面露尴尬神色。
“哈哈,小子,神文可不是这个念法。”雷一鸣的声音响起,一股灵力水雾沁入顾峰眸子里,顾峰只觉得识神一震,再次睁开眼时周遭的事物正发生着变化。
他眼前的湖面泛着一圈圈的波纹。
顾峰看到的不是波纹,而是扩散开的灵性。
灵性聚在湖底形成一道漩涡,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力量源源不断送进来,滋养着远近一片天地。
远方有沙丘,草地,湖泊,更远处出现一座冰封雪山。
沙丘上涌动着一股灵性,几只野狼寻灵性而来,其中一只身躯被光芒包裹着,竟是化灵的前兆。
草地上,湖泊边,无数生命正在萌发,也有些即将凋零。
生与死之间有一道横沟,顾峰似能看穿其间的距离。
这距离,便是重生的代价。
他头开始隐隐作痛,痛不欲生,混杂着一种旷世恒久的眷念,顾峰抬头望向遥远的冰封雪山,竟觉与玄武门的百剑崖极为相似。
顶峰上突现一道剑芒,一柄利剑插在那里,四周环绕着玄奥的神力。
“霜之刃?!”顾峰的剑心与之生出感应,几乎瞬间便认出了它。
雪山正在融化,利剑不久将苏醒,而高阔苍穹灰蒙蒙一片,前路注定凶险万分。
“小子,你看到了什么?!”雷一鸣见他面色越发苍白,试探问道。
“灰蒙蒙的世界,有生亦有死,有玄奥的智慧难以理解。”顾峰捂着心口道,只字未提雪山和利剑。
“没错了,我方才灌给你一股智慧水雾,你可与我共享神识,大修行者的体会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你适应一下吧。”雷一鸣道。
在他看来顾峰不过开光境,即便与自己共享神识,感受的不过是近处的山丘鸟兽,便没刻意收敛气息。
“我这就念诵神文,你小子听好了。”雷一鸣集中心力对乌雀念出一声‘?’,很长的发音,饱含着复杂的情感。
倏地,顾峰眼前的世界再次变化,他看到一座神殿,一名剑师正跪倒在现世神力前,行着某种古老仪式。
契机来临时他用短匕首划开胸膛,取一捧心头血浇灌在地上,神力立马收敛,神殿后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画面一转。
在一片荒漠里,头顶是炽烈的日头,远处沙丘冒着滚滚热浪,数具尸骸凌乱堆放在一起,面目狰狞的瞪着天空。
还是那名剑师,带着一孩童走过沙丘,他紧紧地拽着孩童,小心避开满地的尸骸。
夜将至,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无数蒙面人突然现身抽刀刺向荒漠中的两人,刀光伴着扬沙漫天,杀意凛然。
剑师果断掷出一柄飞剑斩开前路,护着孩童遁入黯夜。
他无心应战,只想护孩童周全,这种决心全然表达在‘?’字上,迫切到令人震撼!
莫名地,顾峰觉得剑师的背影很熟悉。
他努力回想,心中竟生出了痛感,直到炽烈神鸟跃上长空,嘶鸣着盘桓在古槐树上方,浑身的火焰呈现出幽暗的蓝色。
‘嗷~’
‘呜~’它也听懂了其中的深意。
“是念力!”顾峰恍然大悟,原来,神文的意志不在于字符,而在于修者御出的强大念力,将念力赋予神文上,借以它广博的内涵与天地万物达成共鸣。
领悟至此,顾峰心中并无愉悦,反而因先前的体会感到一丝悲怆。
雷一鸣的声音响起“小子,听懂了吗?”
顾峰想了想,道“没懂。”
“小子,你耍我?!”雷一鸣有些不悦,以男孩的悟性至少听懂五成,再不济也应有三成。
顾峰欲言又止,提着榔头剑走进静湖,脚步一深一浅。
“小子”雷一鸣喊住他“你莫不是怪我方才笑话你?”
“不是!”
“怪我那日没将你救出暗室,令你险些送了命?”
“前辈,我从无此意!”
“那就是怪我在后山没出手阻止龙耀天喽。”
草原上刮起一阵狂风,风吹过芦苇丛发出‘簌簌’声,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小子,我不出手是因我料定他不会杀你,而且我出剑比他快,剑锋比他凌厉,我……”
“前辈!”顾峰打断他,很认真的问道“您,究竟是谁?”
风停了,静湖上依旧荡着波纹,一圈又一圈,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前辈,您识神中有高阔苍穹,有生死劫数,甚至有丈量命轮逆转乾坤的力量,您不是雷一鸣,您究竟是谁?”
雷一鸣大笑一声“小子,我是雷一鸣,这点千真万确!”
“前辈,白玉留言说雷一鸣已死!”顾峰摸向袖囊,直欲将字条拿出来对峙。
“死?”雷一鸣笑声渐敛“你可知何为生死?”
“生,我与义父相依为命,背着炼剑炉四处漂泊,最艰难的日子以一柄铁剑换三斗米。”顾峰比多数人更懂得生之可贵。
“死?”顾峰想到了柳叶巷那夜的剑气,一道剑意,十条人命。
“狭隘。”雷一鸣轻哼一声。
“生是一种代价,婴孩自母体中成熟,灵兽沐天地之灵性,植物从土壤中获取养分,这些都是‘生’。”
“万物获得生机,却不尊重天道纲常,逆天道而行便是死。”
“世间没有真正的死人,即便未修行的莽夫,若他心中正道入土百年仍可见到生机,而那些修炼黑暗功法,逆水行舟之人却如行尸走肉,灵魂不可救。”
顾峰摇了摇头,“活着就是活着,死了便是死了,莫非百剑崖上那些陨落的神魂,还能有生机?”
“你又怎知,他们没有生机?”
“前辈?!”
“嘘~”雷一鸣故作玄虚道。
“我在千年前确实死过,可是它让我活下来了,所以,我就是雷一鸣,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