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北寒峰传来消息,刘蒙终究因故意纵火,误杀同门被戒律嗣宣告逐出宗门,所幸有慈安长老作证他不必废除功法,道心可保。
三木却因故意伤人嫁祸定罪颇重,直接废掉一身修为赶下山去。
易道宗门规森严,第一条纪律便是不可同门相残,更何况故意杀人嫁祸。
此决议一出着实震慑住了那些纨绔子弟。
宗门弟子议论纷纷,话题很快被引向另一处,人们才忆起前夜落雁峰上也着了火,一整座书楼化为灰烬,戒律嗣却一声未吭。
流言四起时海棠居三楼一间卧房门廊禁闭,顾峰将自己关在里面一整日,任凭徐三胖喊他好几次。
第一次是关于戒律嗣的决议,门未开。
第二次是有关刘蒙下山的讯息,门未开。
第三次刘蒙已离开千承县地界,连送行的师兄弟都回来了门才缓缓打开,顾峰一言不发的走下楼,兀自向落雁峰后山走去。
后山清幽,山顶有块巨石名为‘落星辰’,站在上面可将千承镇尽收眼底,顾峰攀上巨石望向南面的辽远天地。
“若一日我修行有成,必前往南思国见你,请务必珍重。”
群峰叠嶂,一只落单的鸿雁从他头顶飞过,雁鸣声略显得悲伤,惹人心乱,顾峰盘坐在巨石上颂念‘正心经’,直至日将暮才离开。
返回海棠居途径后院剑池,上次追踪黑衣人过于仓促,没来的及细细打量周遭,今日再来,剑池在落日余晖中现出大小不一的凹陷。
凹陷中除了蔓生的青苔还遍布着红色锈斑,大片锈斑连在一起将泥土遮盖住,形成一片红色土壤。
刚下过一场雨,又经过落日夕照,空气中尽是一股子腐朽土壤的酸潮味。
顾峰忆起墨轩的说法,料想那些锈斑源于地下的残剑,心中不禁多了分感慨。
寻常残剑没有剑魂庇护,在荒野中曝晒个一年半载也就废了,顾峰摇了摇头欲离开,山林中迷蒙上一层薄雾,红色土壤上渐有流光溢出来。
红色的流光,与他识海中的曼陀罗花色泽相似。
顾峰附下身便有流光聚过来。
流光盘踞在他头顶,面颊,指尖,乃至身躯每一处,在剑池上撑起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
顾峰识海中随即现出一个画面,无数修者缠斗在一起,他们不分派别无所谓亲疏,见人便挥剑砍过去以黑暗功法将其杀死,死者形如枯槁精气全无。
修者相互厮杀,残破的剑戟弃于荒野,遍地的尸骸惨不忍睹,顾峰解读着流光携着的记忆,大为震惊。
“莫非千年前这里也发生过屠杀?”
史书记载,那场大战经年持久,在世间多处爆发,尤以玄武门腹地最为集中,易道宗距玄武门不过百里之遥极有可能发生过屠杀。
流光四溢,其中有一缕最为明亮,它遁入顾峰识海中,他眼前立马出现一具白衣尸骸,虽是尸骸却并不令人厌憎,反而莫名的想去亲近。
他倚靠着崖壁旁一棵垂柳,娇嫩的柳叶遮住了他半个面颊,从他微微上翘的唇瓣和饱满的下巴来看,当是个俊逸的年轻男子。
四周杀戮不断,染血的剑戟却无法靠近他,身侧数米外有一道庇护的结界。
他是谁?又是何人在庇护他?
从结界上充沛的灵力来绝非泛泛之辈。
顾峰正思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噔’‘噔’,山林的薄雾一瞬间散尽,流光不见了,四周变得黑漆漆一片。
唯有一盏油灯的光亮由远及近照过来。
“谁在这儿?”一个佝偻的身形出现在夜色中,他提着油灯走进剑池,顾峰一溜烟钻进灌木里。
“奇怪,方才这里明明有光亮的。”来人叹了口气,将油灯照向另一边,对着遍地红土地道。
“千年已过,圣人终究没出现,你们这些残剑也该归位了,今夜就送你们一程吧。”
他微一拂袖,四周一处灌木丛燃起熊熊烈火,火苗虽大却极有灵性,只在那巴掌大的地方燃烧,直到枯木烧尽露出里面一座火焰石的炉子。
顾峰远远望见那炉子身形一颤“这不是后山石穴的火焰炉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顾峰定睛一看,炉子虽相似,炉身的材质略有不同,稍稍心安了些。
那人再一拂袖,剑池剧烈震颤起来,地面凹陷不断扩大,底部锈土不住地往地面上翻。
渐有残剑被震出来,在月光出曝露出原形。
它们长短不一,材质迥异,恰与顾峰识海所见一模一样。
数百把残剑被他托上虚空送到火焰炉旁边,依次投进熔炉里烧融,一股股铁水顺着炉身流出来灌入四周的土地里。
他扔的皆是些失了剑魂的残剑,即便如此顾峰仍觉心疼,眼看他又扔出几柄,顾峰一跃而出道。
“李叔,手下留情。”他认出来人正是火灶房的老李头。
老李头似早有察觉,不等他说完便抓起一柄残剑刺过来,剑意寻常,身法寻常,刺出瞬间却引一道火蛇直冲顾峰面门。
顾峰踏七星步险险躲过,跃到一块巨大山石上,目光始终盯着那道火蛇。
‘火龙在天’乃是‘燎原之火’中的上乘功法,修炼到极致可唤醒火龙飞天战斗,顾峰愈加确定老李头便是‘燎原之火’的传人。
“精通御火术,修至‘燎原之火’第十三层火龙在天,若我没猜错你就是南思国人龙族首领龙耀天吧!”
“人龙族忠厚善良,世代以守护灵剑为使命,身为首领你躲在落雁峰又为何?”
“小子,你太过聪明,契机又太好,如今窥破我的身份,我便留你不得!”龙耀天扔掉残剑,双手合十御出一道玄妙的念力,顾峰头顶骤然结起一道燃火的符令。
他闭上眼睛默念心法,符令愈变愈大,火势猛涨现出幽蓝色死亡光辉,乃是‘燎原之火’中的‘毁天灭地’!
‘毁天灭地’砸向顾峰,光是威压就将周遭树木尽数烧成灰烬。
顾峰举榔头剑抵挡,毕竟境界差异太大,他聚拢灵力全力一击,剑意未脱手就被符令的结节死死捆住。
山林中浓烟滚滚,他头顶的火焰直扑下来,霎那间火光,灰烬,烟雾将顾峰埋在里面,毫无生机。
龙耀天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还算英俊的脸,淡淡道。
“火龙族在此卧薪尝胆百年便是为了那柄剑,‘易道’不出,白玉不现身,我不允许任何变数存在。”
“若有人来寻来,你的骨头都烧成灰了,此处偏僻,他们只会以为突生山火罢了。”
他拂袖正欲离开,突听闻火焰中传出人咳嗽的声音。
“咳咳,郭前辈你错了,若为人间正道而嗜杀无辜,易道剑定不屑于你,白玉更不会现身!”
“你还活着,这怎么可能?!”龙耀天大为震惊,快步跃进火圈拂袖拍散烟雾,正看到一把撑开的黑纸伞。
黑纸伞对着漫天火焰,上面罩着一股强悍的灵力,火焰一旦靠近立马被其湮灭,顾峰蜷缩在伞下毫发无损,只被浓烟呛到了而已。
龙耀天认出伞面上的画迹,轻哼一声“画无名的神来之笔果然不凡,可惜画终究是画,保不了你的小命!”
他猛然发力,周身竟燃起炽烈火焰,每向前走一步,脚下的地面都跟着燃烧。
‘牧野诡事’早有记载,人龙族的御火术已修成与火共存的地步,如何‘与火共存’尚无记载,此刻他缓步走向顾峰,自带的威压震的伞面剧烈震颤。
要看黑纸伞就要被震碎,顾峰迅速收伞后撤,对着龙耀天挥出一剑‘众星捧月’,紧跟着一招‘横扫千军’。
榔头剑骤然起势,一道凌厉剑气直上云霄,落下时化作百道剑意袭向龙耀天,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其中,一道剑意擦龙耀天小腹而过,赫然切开了一条口子。
“找死!”他猛一抬手夺过榔头剑,另一只手拍向顾峰心脉。
顾峰同时出拳,两股念力轰然对恃在一起,‘嘭!’恐怖力道在两人身后炸裂开,将剑池炸出一道幽深的裂缝。
龙耀天巍然不动,顾峰的胳膊却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