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过个人造化而已。韩流之垂了眼，从怀中掏出两块牌子，一块玄黑色中间那层是龟壳状延伸出来，用锁链挂着，曼陀罗花纹浮雕从角落蜿蜒而出，上书一个“北”字，同为浮雕；另一块暗朱色，曼陀罗花纹与上面所写的“南”字倒像是用金液画上去，流光溢彩，半边被火红色的壳包裹，那壳形状延伸到牌子上与曼陀罗花交错在一起，倒像是火焰。
“中原武林盟虽有内乱，却不得不防。或许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遁走。”韩流之将手中两块牌子一丢，丢向司马信，“瞅瞅这牌子有何玄机。”
司马信接到手，面色就一变，不重，两块牌子一撞便听出来有些空空的响声，沉声：“这是玄铁所制，平常刀剑砍不开，却有夹层。”
有夹层这个他倒是知晓，却是不知如何打开。只是……玄铁……这世上的玄铁可不多，几乎是全被静轩坊给搜刮了来。韩流之眉梢一挑，眸色却一阴：“哦？”
司马信被韩流之盯得浑身发毛，干笑：“这牌子是静轩坊所出。”
果然。韩流之眼一眯，冷冷道：“这牌子是曼陀罗勾魂中四位杀手身上的东西。别告诉我，静轩坊与曼陀罗有来往。”
司马信，往后靠了几步，脸色一青一白，与他白底藏青花的袍子一般颜色，离韩流之远了点，才敢继续道：“这牌子原为四枚，各书‘东’、‘南’、‘西’、‘北’四字，青、朱、白、黑，皆为四象之色。上有曼陀罗，那是曼陀罗顾守城委托所制。这夹层中的东西，当年我偷偷瞅了一眼，似乎是四张纸，被分别塞了进去。塞进去一个便封了一个口。此后再打不开。当年顾守城是隐瞒了身份来的，静轩坊接了生意，可到了做曼陀罗花纹的时候暗觉不对，顾守城却是拿刀架了上来。反正不过四个牌子而已，又不是兵器，就……就贪生怕死一次，给做了。”
韩流之一张脸沉着，静静听司马信说完，司马信一说完，见韩流之没有反应，立即又道：“真的，静轩坊可没有给曼陀罗的人再做过什么东西，静轩坊生是中原武林盟的人，死是中原武林盟的鬼。”
韩流之眉头皱了皱，司马信立即大呼一声又道：“盟主你得相信我，那时如果不做的话，指不定静轩坊便被灭了，如今哪来的那么多好东西。秦可言身上的那把佩剑也没有了。”
秦可言身上那把佩剑几乎没瞧她用过，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韩流之抬头望向他，有些惊讶：“可言那把佩剑，是静轩坊的东西？”
司马信立即咧嘴一笑：“是，当然是，你看夫人用起来得心应手……”
韩流之一张脸沉了下去：“可言身上那把剑你也敢说是静轩坊的东西？不行，你得重新给我造一把，将原来那把给换了。我带着可言到周边村子中隐居几日，回来我要见到。”转身便走。
司马信如沐春风的一张脸瞬间垮了下去：“喂！韩流之！一把好剑怎么可能几日时间造好！”
韩流之顿了顿，看着那风雪中早已看不清的人，一身的雪，一张脸无奈愤怒扭曲着，早已没了翩翩公子的模样。想也知道司马那样子有多狼狈，唇角轻轻弯了弯，笑道：“‘灵波’不是快成了么，几日内，定能见到。还有，那牌子中的东西，想办法弄出来。”随即扬了扬手，一脸得意朝着后院走去。
只有风雪中的司马信一人傻了眼。大呼：“韩流之你暴虐！你蹂躏下属！你欺压民众！你……你搜刮民脂民膏！你是个强盗！”显然那个越走越远的人无心理睬，倒是笑声不断。听着那得意的笑声，司马信蹲了下去捧着那俩牌子低声哭诉，“我的‘灵波’……呜呜呜……还未成便已经被抢了去……爹啊……静轩坊儿子看不住啊……好东西都被抢了，儿子拿什么来卖钱啊……”
司马信的声音越来越小，韩流之一路走到了后院，却见到秦可言一脸迷惑地走出来，向着前院方向探了探头：“是司马在叫？怎么了？”
韩流之只是微微笑了笑，拉了秦可言进屋子，开始东翻西翻：“别管他，最近静轩坊生意不好做，压力大了总要发泄一下。”
“生意不好？静轩坊怎么了？”说着秦可言又要出去瞅瞅，被韩流之一把拉了回来，把翻出来的衣服丢给秦可言：“把这收拾好，我们先找个地方住段时间。”
秦可言接过来，手法娴熟没几下便把手中东西收拾好，帮着韩流之去收拾：“怎么了，在这儿不是好好的？怎么要走。”
“迟早要被人发现在静轩坊，找个没人的地方，先躲段时间。”韩流之手脚利落，与秦可言两人不一会儿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韩流之最后翻了翻这屋子，枕头下发现了秦可言的佩剑，眼眸一眯，手一扬，便丢了出去。
“喂！我的剑！”秦可言立即往外面跑去准备捡回来。
“别要了，回来有更好的。”韩流之一手拉过秦可言，为她披好裘衣，背着包袱便走了出去，路过那空地上的剑，瞅也不瞅一眼，秦可言很无奈地看着那把剑就在眼前越来越远。
路过前院的时候，司马信还在那雪地中抱着两块牌子左看右看，一脸肃穆。听见响声，看见两人，先是一怔，然后就喊叫着上来：“夫人！你要为司马做主啊！”
秦可言被这架势给吓了一跳，正想开口问什么，身子一轻，已经被韩流之拉着飘向了静轩坊外头，留着司马信一人在满地的雪中咬牙切齿。这一跃，风灌进来，秦可言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抬头看着韩流之，韩流之瞧着下面的目光有一丝狡黠。
“到底怎么回事。”反正也不用自己出力，便索性靠着韩流之，任他搂着往外头飘去。越过中间的集市，越过民宅，朝着弋阳四周的低山丘陵奔去。
韩流之只是笑了笑，一挑眉：“我给你求了一把好剑来。”
秦可言皱了皱眉，想起方才司马信的那模样，很怀疑韩流之是怎么“求”的。低头瞧了瞧身下，已经远离了弋阳城，眼前就是一片树林，却是银装素裹，挂着些冰条条，踩着那些积满了雪的树枝继续朝着山林深处跃去。每一脚，都抖落了不少冰雪，瞧得秦可言一阵心慌，就怕韩流之哪一脚踩滑了掉下去。可韩流之从头到尾都没有踩偏，没有多久便停了下来。
秦可言四处打量，这是山腰处的一块地方，四处都是树林，后头还有一棵参天大树，盖住了眼前的这块空地。那空地上已经有了一座茅草屋，茅草的颜色都还是金黄的，看来是今年盖得。转头看了看韩流之，韩流之只是淡淡笑着，领秦可言朝着屋子里走去，总共三间屋子，对门是正厅，屋子里一张床，隔间便是厨房灶台，该有的倒是一样不缺。
“我们要住在这儿？”秦可言坐在床上，拍了拍，又跳到厨房，摆弄着厨房的东西，掩不住满脸的喜色。
韩流之微微点了点头，扫了一眼这屋子：“喜欢么。”
秦可言一双眼瞪着他，却没有丝毫愤怒的意味：“这几日总不见你，你是到这儿来了。”
韩流之笑了笑道：“不管今后怎么样，但如今，至少我们可以平淡一段日子，没有人知道我们，没有人会追杀，没有中原武林盟，没有曼陀罗，什么都没有。”
秦可言怔了怔，回过神来，唇角一扬，绽开笑：“恩。”
冬日里是有些凉的，风刮起来便将屋外的老树吹得刷刷作响，还和着冰雪簌簌滑落的声音。韩流之眼神一动，拉着秦可言就站在那大树下，然后便退后。秦可言显然不知要做什么，有些无措地四处瞅了瞅，转过身来，正好瞧见韩流之一掌对着大树拍去，立即尖叫一声。大树抖了三抖，哗啦啦洒下来一片的白雪，差点将秦可言整个人给盖住。秦可言愣了半晌，这雪压在身上还真难受，浑身抖了抖，俯身抓了一把雪，捏成团便向韩流之扔去。韩流之身体只是微微一动，那雪团便从身旁擦过。秦可言一跺脚，喝道：“你站住，别动！”
韩流之眼眸带笑，点了点头，就这般像个木头一般站在那儿。秦可言又抓了一把，向着他扔去，却在快靠近韩流之的时候化成了雪屑，登时气得抓了一把雪扑过去，韩流之嘴角还噙着笑，眨眼间便见秦可言已经到了跟前向他扑来，毕竟怕伤了她，真气一收，伸手接住了秦可言，却发觉脸上一痛一冷，低头，瞧见秦可言贼兮兮笑道：“看你还不让我打。”
打在脸上的雪球碎了黏在脸旁，秦可言怔了怔，伸手拂去他脸上黏着的雪屑。
瞅着那微微偏着头的人，眼睫一眨不眨，目光只是紧紧锁着他脸上，细心地拂去那雪屑的人，一瞬间像是找到了失去许久的东西一般，想要抓紧。
“可言。”韩流之抓住她，将她微微推开，目光清远迷蒙望着远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看向的是什么地方。只知道，那远处似乎有什么人影跳出来，灵动跳脱，时而大，时而小，他知道，那是他脑中的影子。只是，已经看不清晰，也已经不愿再去分辨，那究竟是谁。若是感觉已经模糊了，那便让它模糊下去，兴许还能过得好些。
——记住，要恨我。
她说要恨她，那么，他该爱的，该挂念的，便应该是怀中这个人。是她陪着他走过了大漠，走过了天涯海角。陪着他三年，到了如今，也是她陪着他，遭受着中原武林盟的追杀。生死相随，无怨无悔。是她，这个名义上是他妻子的人，也是如今，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家人的人。
秦可言见他发呆，心底一动，不知怎么就放肆起来，悄悄靠在他怀中。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很久以前是从未幻想过的，孤独一人许久之后，有些奢望已经变得不敢去想。所以偶尔好似得到的时候，便会觉得不真实，却想拼命抓紧。这种心情，还真是可笑，说着不自觉地埋在他的怀中笑了起来。
“真不像是真的。”
韩流之低头对上仰起来的双眸，有些疑惑。却见那双眸子中笑意满满，带着些怅然：“我们都有着这样的愿望，而且不管是什么让我们相遇，总归是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