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宝也。”对曰:“若得道于虞,犹外府也。”公曰:“宫之奇存焉。”对曰:“宫之奇之为人也,懦而不能强谏。且少长于君,君昵之[1]。虽谏,将不听。”乃使荀息假道于虞,曰:“冀为不道,入自颠軡,伐鄍三门。冀之既病,则亦唯君故。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2],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请假道,以请罪于虢。”虞公许之,且请先伐虢。宫之奇谏。不听,遂起师。夏,晋里克、荀息帅师会虞师伐虢,灭下阳。
【译文】
晋大夫荀息请求用屈地所产的名马和垂棘出产的美玉,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晋献公说:“这些是晋国的宝物啊。”荀息回答说:“假如从虞国借到路,宝物放在虞国,就如同放在晋国的外库一样。”晋献公说:“有名臣宫之奇在那里,怕不能如愿吧。”荀息回答说:“宫之奇的为人,懦弱而不能坚决进谏,而且从小就和虞君一起在宫中长大,虞君很亲近他,即使进谏,虞君也不会听从。”于是晋献公派荀息到虞国去借路,说:“从前冀国不讲道义,由颠軡入侵你们虞国,攻打鄍邑的三面城门。晋国伐冀使冀国受到损伤,完全是为了给君王复仇。如今虢国也不讲道义,在客舍修筑堡垒,以侵占鄙国的南部边境。谨请求贵国借我们一条进兵之路,以便前往虢国兴师问罪。”虞公答应了,并且请求自己先行攻打虢国。宫之奇劝谏。虞公不接受,便出兵伐虢。夏天,晋国的里克、荀息率兵会合虞军,共同攻打虢国,灭亡了虢邑下阳。
【原文】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3]。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惟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4]。”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5]!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译文】
晋献公再次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劝谏说:“虢国是虞国的外围,假如虢国灭亡,虞国也必然跟着灭亡。晋国的野心不能启发,外国军队不可忽视。一次借路已经有些过分,难道还可以借第二次吗?俗话讲的‘辅和车互相依存,嘴唇没有了,牙床就会感到寒冷’,说的就是虞国和虢国的关系。”虞公说:“晋国是我的同宗,难道还会害我吗?”宫之奇回答说:“太伯、虞仲,是周太王的儿子,太伯不跟随在侧,所以没有嗣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他们都做过文王的卿士,对王室有功绩,受勋的记录藏在盟府。如今晋国将要灭掉虢国,对虞国又怎么会爱惜呢?况且,虞国跟晋国的关系能比桓叔、庄伯更为亲近吗?如果晋国爱惜亲族国家的话,那么桓叔、庄伯的族人有什么罪过?但却被杀戮,不就是因为他们使晋国感到了威胁吗?亲近的宗族由于受宠而有威胁,尚且杀害了他们,何况我们国家呢?”虞公说:“我祭祀用的祭品丰盛洁净,神灵必定保护我。”宫之奇回答说:“下臣听说,鬼神不亲近任何人,而只依从德行。所以《周书》说:‘上天没有私亲,它只帮助有德行的人。’又说:‘祭祀的黍稷不芳香,美德才芳香。’又说:‘百姓不能改变祭物,只有德行能当作祭物。’这样说来,不是德行,百姓就不和顺,神灵也就不愿享用了。神灵所凭的,就在于德行。假如晋国取得了虞国,再发扬美德,用芳香的祭物去供奉神灵,神灵难道会吐出来吗?”虞公不听,答应了晋献公使者的要求。宫之奇带领着他的家族出走,说:“虞国今年举行不了岁终大祭了!成功就在这一次,晋国不用另外出兵了。”
【原文】
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于王。
【译文】
冬季,十二月初一,晋国灭掉虢国。虢公丑逃奔到京城。晋军回国,住在虞国,趁机袭击虞国,灭掉了它。俘虏了虞公和大夫井伯,将其作为秦穆姬的陪嫁随从。从此晋国代替虞国进行祭祀,并且把虞国的赋税奉献给周王室。
【注释】
[1]昵:亲近。
[2]逆旅:客舍。
[3]玩:忽视。
[4]据:依靠,此指保护。
[5]腊:岁终大祭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