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元年的新年，大雪一连下了几日。紫禁城里秦砖汉瓦皆裹素，玉石亭阶尽染白，登高远望，整个京师层层叠叠如玉镶砌，展现着北国大地的苍凉壮丽。
李陵在太和殿宴请群臣，接受百官贺岁。地龙里热浪滚滚翻腾，大殿里热气腾腾。不过比温度更热烈的，是大臣们。
众臣朝贺帝王之后，群坐宴饮。美酒珍馐一碟蝶的端了上来，暖房特供的青菜，还有四时的生鲜，被御膳房的大厨们做出了花来。甚至一些清贫些的京官，见都未曾见过，尽享一年一次的饕餮盛宴。而庙堂之上的大人们，自然见多识广，这些美酒佳肴并不能引起多大的兴趣，浅尝辄止，大多数的菜肴动了几筷子便替换了下去。他们更多的是谈诗论词，说着国事家事。李陵频频举杯，众臣也恭贺乾隆盛景，瑞雪兆丰年之象。
内阁大学士张廷玉向皇帝敬过酒之后，提议道：“万岁爷，诸位大臣，如此盛时，如此盛景，我等何不吟诗一番，共贺新春。”
遏必隆心道，你个老不羞的，知道皇帝爱写诗，上赶着拍马屁，又埋怨老爹没给自己生一个舞文弄墨的脑子，写不了酸诗讨不了皇帝的欢心。果然，张廷玉接着说道：“世人皆知，万岁爷乃诗词大家，诗高李杜，词比苏辛，臣斗胆，请万岁爷赋诗一首，让臣等观瞻。”
李陵也来了兴致，说道：“也好，那朕便即兴赋诗，与众爱卿同乐。”想了想，便要脱口而出“北国风光”，忽然有一人站了出来大喊“陛下且慢！”走到近前说道：“陛下专美于前，诸位大人还怎么敢吟诗填词，不如由微臣先吟一首，以抛砖引玉。”
这人看起来颇为年轻，约么二十来岁的样子，几乎坐在了大门口，身上的官袍还有一块显眼的补丁。不过目光炯炯，神色坚定，面对诸多朝廷重臣的怒视面不改色，倒颇有几分气势。
被人打断，李陵心里有些不悦，老子正要装好大一个逼，结果被你截胡，这么爱表现的么，小子，朕告诉你，你马屁拍到蹄子上了！不过看着这人的形象，又有些不像阿谀钻营之徒，看来是个有野心的投机者。
李陵笑了笑，说道：“朕也道一声且慢，卿现居何职啊？”
“臣大兴知县周程。”
听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朝堂大臣们一片哗然，不过李陵却来了兴趣，说道：“原来是大兴县抚民官，此时此景，可有所想，不妨吟来。”
“微臣遵旨。”躬身一拜之后又昂首挺胸，一字一句的吟道：“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朝堂之上尽是博学之才，早有人听出了此诗的出处，数道怒喝传来“住口！”“放肆！”
李陵倒没听过这首诗，以为他在吟诵宴饮的场景，不知道这些大臣为何这么激动。见皇帝没有打断自己，周程丝毫不理会大臣的怒骂，任就一字一句的吟道：“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千古名句，李陵自然是听过的。心里对这个大煞风景的人有些厌恶。他有些理解电视里弘历为什么那么讨厌刘罗锅了。
“放肆，大兴县，你六品微末，陛下加恩召尔等小吏入朝，尔不战战兢兢安居末座，还敢妄言悖语！陛下，此人说要作诗，却节选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充数，请陛下治其欺君之罪！”满洲户部尚书海望出班说道。
“周程，给朕一个解释。”李陵有些恼怒道。
“陛下！大雪连日，大兴县房屋多有倒塌，百姓无过冬之粮无御寒之衣，无数百姓冻饿而死，京畿地区尚且如此，偏远地区，只怕更甚。微臣思及于此，故而有感诵读此诗。”
“所言当真？”李陵问道。
“句句属实，陛下，救救我大清黎民吧。”周程将顶戴摘下放在一旁，跪伏在地，带着哭腔喊道。
“海望！难怪你要站出来，你告诉朕，户部为何没有灾情上报！”李陵怒急，厉声喝问道。
海望连忙跪下说道：“万岁爷明鉴，奴才在户部并未收到各州县报灾文案，想是大雪新降，各州县灾情初现，还未上报。”
“胡说！我向户部递了三四封报灾折子，一个回应都没有，我又到你户部衙门亲自求粮，却因户部门官索要一百两贿赂，我无钱行贿才被拦在外边，连日大雪，必有灾情，户部难道想不到？还是说，户部，都是朱门酒肉尸位素餐之徒！”周程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的盯着海望说道。
“不成体统，你就是这样与上官说话的吗？”海望也直起身来与周程互骂。
“我没有你这样尸位素餐的上官，今天漫说这乌沙，就是拼了性命不要，我也要为我大兴县冻死的那些骸骨讨个说法！”
“够了！”李陵止住二人，想了想又说道：“户部满洲尚书海望，汉尚书史贻直，无论怎样，你二人失职失察已是事实，回家反省去吧，着三法司彻查此事，若你果真清白，再行任免。”
看了看满座大臣，又叫道：“内阁学士刘统勋何在？”
“臣在！”
“朕命你暂代户部左侍郎行尚书事，总领户部满汉官员，明日朕要看到户部的治灾方略，京畿地区，速拨粮款，就近救援。速查户部门吏，有阻灾报者斩立决！好了，诸卿继续宴饮，朕要回宫给太后请安了。”
说完也不等大臣拜送，径直朝后宫走了过去。大臣们宴饮还哪里进行的下去，只能散了。周程有些颓然的走出宫，满朝文武包括他的同年好友，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有些甚至专门走到他跟前怒哼一声再行离去。
这次在圣前自己摘下了乌纱帽，十年寒窗化为泡影，心里说没有一点伤怀那是假的，不过救灾开始了，有更多的灾民能活下来，周程认为值了，贫寒出身，老父老母耕种供读，百姓的苦楚，自幼便切身体会。周程那时在田野间便立下志愿，有朝一日能登天子之堂，必然要守护好一方百姓。
可是做了三年知县，才知道其中千难万难。这次遭灾，本想着提拔自己到顺天府的恩师会心忧百姓，没想到拜访之时自己刚说了几句灾情，便端茶不语。走投无路之下，得知天子宴请官员，特准抚民官入朝，才定下计策兵行险着，为百姓谋一线生机。自己赌对了，不过不知道丢了官爵，如何向那以己为傲的老父亲交代！
“周大人慢走，万岁宣你到南书房见驾。”一个小太监快步追上他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