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吃了半块干粮,咽了咽口水,又拿一块布将剩下的半块干粮包好,揣进了怀里,警惕的望着眼前的二人。
“不安葬了我爷爷奶奶,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同你们一起去造反。”少年坐在地上,一脸认真的说道。
“跟我们走干什么?谁要带你去造反了,我们就是行脚的,想到你家暂歇一会,讨口茶水喝,给你吃的,你还拿刀砍我,小小年纪也忒没良心。”秦文没好气的道。
“你们不是于大王手下?”
“谁是什么鸟于大王手下,老子至于哄骗你一个小娃娃吗。”
少年将信将疑的站起身走出大门左右看了眼,没发现人来,这才相信了秦文的话,进来之后,扑腾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给秦文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是我错怪二位恩人了。”
少年这才渐渐放下戒心,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这少年名叫宁少游,母亲早逝,父亲是个秀才,家中还算殷实。前些日子各家各户都断了粮,水匪于洋又扯旗造反路过此地,裹挟青壮去攻打镇江。
贼军一个头目知道宁少游父亲识文断字,便要强拉去作军师。老宁原本不肯,但是家里已经断粮好几日了,连蚕蛹都吃光了。贼兵头目扔下两块干粮,强行带走老宁时,老宁想着家里的父母和儿子,也就半推半就了。
毕竟那两块干粮能让家人再安生活几天,说不定活几天,就能有所转机。但是转机没有等到,宁少游只等到同乡传回话来,父亲因为阻止贼军侮辱妇女,被杀害了。所以宁少游才对给自己两块干粮的秦文那么大反应。
“少游啊,我看此地也算富庶,为什么还会断粮饿死那么多人呢?”李陵问道。
“那要从两年前说起了。”陆少游此刻是知无不言,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原来此地水土丰茂,一年两熟,就算是佃户,一年四季都能饱腹,还能有小半年的时间有白米饭吃。只是两年前,有个扬州来的大户,说是给皇后娘娘的纺织作坊提供蚕丝。乡里的官员强迫大家将所有土地都种桑养蚕。
那大户也亲口承诺,会以高价收购大家的蚕丝,而会调运平价粮食售予大家。其实庄户人,地里没粮食心里永远不安稳,但是耐不住各级官吏的高压,又有大户托底,算了算账,想来养蚕缫丝能卖不少银子,拿这些银子买粮食,一年下来还能结余不少。
所以这附近两个县的土地,基本上都种上了桑树。第一年确实养蚕卖丝挣了不少钱,粮食价格虽说没按那大户所说的平价出售,但是些许溢价还能承受。所以那大户再来游说之时,所有的土地都种上了桑树。
第二年春税,官府宣布收税只收粮食,不收银子。于是只得购买粮食缴纳赋税,而官府又以清剿匪患为名,不许粮食流入本地,于是百姓只能向那大户购粮。然而此时粮价腾贵,百姓负担不起。家中所余银两全都买了粮食,加上口粮,都不够缴纳赋税的。
此时大户推出借贷,以田亩做抵押,待蚕丝收获时,以货款抵债。大多数人家不得已都拆借了银子缴纳赋税。通过此事,一些人家看出地里必须种些粮食,所以想把桑田刨了再种上水稻。不成想那些有先见的农户,被官府抓取,以“毁损庄稼”为名打了个半死不活,所以大家都不敢再改种粮食,只得继续养蚕。
等到春末,本是春蚕收获的季节,大户却不来收丝了,却派了人来收账。眼看着借款到期,有人以极低的价格来收蚕丝,大家纷纷贱卖,拿去还账之时,却得知利滚利的利息早已还不清了。
于是大户勾结官府,强收田契抵债。如此环环相扣,农人失了田地,手里的银子又剩不下,官府放开了外地输送的粮食,却没多少粮商送粮过来,送来了也买不起。农户手里的银钱连买平价粮都不够了。而官府怕事发,又下令各乡缉盗司以非灾祸之年,不许大规模离乡为由,封锁了外出逃难的路。
而附近的农户没了粮食,也将水匪于洋逼得没了活路,毕竟水匪也是要吃饭的,农户没有粮食还能去哪里抢?所以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扯旗造反。于是,便有了今日之变局。能走动的,都去造反求活了,走不动的老弱,便只能在家等死。
“可恶!”李陵狠狠地一拍桌子。
“少游,你可知那大户是谁吗?”
“只听说姓胡,是扬州的富商。所以百姓们都要于大王放着近在咫尺的金陵不打,冲扬州而去的原因之一。”
“哦,之一,可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是金陵城防坚固,守军齐全,一群农夫组成的军队怎打的下来,于大王又不傻。他只想趁朝廷没反应过来,在扬州抢一遭就走,估计是想去海上,毕竟两江是朝廷心腹重地,定会找来大军围剿。其余地方农人也能果腹,断不肯跟他吃那断头的饭。所以他无法在两江流窜太久的。”
“你倒是分析的颇有条理。只是农夫组成的军队,也可能战胜强敌,拿下金陵。不过他于洋不行。少游,你可愿拜我为师,我教你这种法子。”
宁少游想了想,跪在地上,正儿八经的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嗯。”李陵又想了想进门时的情景,想起一些往事,说道:“你说你拿着柴刀,惯会砍柴,我知道曾经有一个大英雄也姓宁,也曾极会砍柴,他行十三,你今后便叫宁十三吧。”
“是,宁十三拜见师父。”
“起来吧。秦文,帮十三将爷爷奶奶安葬了,看来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已经了解清楚了。连一个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两江总督、江宁织造还有各地巡抚,都不知道?为什么黑衣卫也不曾上报!”
“黑衣卫怕是有内鬼。”
“先不说这些了,先去做事吧,我们得赶快些,这里时时刻刻都有人饿死。”
“是。”
“十三,事急从权,待日后你风光返乡之时,再给二老补上一场盛大的葬礼,可行?”
“徒儿听师父的。”宁十三听闻师父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师父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个“大”都让他有些不敢想。
不过此刻也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二人将二老草草下葬。外边饥民太多,又不敢生火做饭,只拿冷水就着干粮吃了些,稍作歇息,便往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