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抱着小姑娘到了粥棚。此时粥已熬好,金灿灿的小米在锅里煮得咕嘟咕嘟,撑开一个个气泡,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李陵亲自给小姑娘盛了一碗。
小姑娘抱着碗顾不得烫,胡乱吹了吹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慢点喝,不够还有。”李陵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喝完了,又怯生生地道:“陛下哥哥,能不能给我哥哥也盛一碗?”
小姑娘听到那些人管这个大哥哥叫“陛下”,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皇帝啊!十四岁的小姑娘也算懂事了,但是看李陵对她这么和蔼,却也不怕,毕竟皇帝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了,如果换成是个县令,哪怕再和蔼,小姑娘胆子都不敢这么大。
“好啊,你哥哥在哪里?带大哥哥去看看。”这时没领到粥的灾民都聚拢了过来,皇帝动了手,那些大臣们自然不好再端架子,都拿起大勺给灾民盛粥。
“爷,灾民情况复杂,小的怕里边龙蛇混杂,会有人对爷不利。”黑衣卫不论什么情况,都是这样称呼皇帝。
“怎么,你黑衣卫护不了朕的周全?”
“黑衣卫誓死护卫爷的周全!”秦文立刻沉声道。
“那便好,盛一碗粥来。”李陵吩咐了一声就把小姑娘又抱了起来。小姑娘的脸黑黑的,看不出什么颜色,但想来,一定红得厉害。
灾民的窝棚里乱糟糟的,李陵走进去直皱眉头,大小便的味道和腐败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幸好是刚开春,天气还冷,要是夏天,肯定要发瘟疫不可。
李陵在小姑娘的指引下进了一个窝棚,一个年轻人正躺在麦草上,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本书在看。忽然见有人抱着妹妹进来了。
“咳咳咳…登…登徒子…放下我妹妹。”那男子脸色涨红,挣扎着想起身,像是要跟人拼命。
“哥哥,这个大哥哥是好人,给你带了吃的来。”小姑娘从李陵怀里跳了下来,接过秦风手里的粥给哥哥看。
“哼,好人会抱着人家黄花大闺女吗?这粥我不喝,哪怕我饿死,也不会卖了自己妹妹。”男子咽了咽唾沫,努力地转过头说道。
李陵懵逼了,谁要买你妹妹,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还黑不溜秋脏兮兮的,后宫三千佳丽她不香吗!
“哥哥,这个大哥哥是皇上,可威风了!”
“胡扯,皇上怎么会到这等腌臜地方来,你这登徒子,哄骗小女孩也就算了,还敢…咳咳…还敢冒充圣人!”
“哥哥,他……”
“小妹妹,让朕跟你哥哥说两句。”李陵止住了小姑娘,对着那男子说道。“是朕孟浪了,我只是看令妹身子骨娇弱,心生怜意,才抱着她走,小先生也太过迂腐了吧?七八岁的小丫头,尚不涉及男女之事,你这……”
“住口!”男子喝道:“你这狂徒,还敢自称朕!舍妹今年已经一十又四了,将谈嫁娶,怎可不论男女之大防!”
李陵顿时尴尬地看着小姑娘,小姑娘害羞地点了点头。
“是朕唐突了,不知令妹年月,还望姑娘和小先生恕罪。”李陵诚恳说道。
小姑娘反而放得开:“皇上哥哥,是我个子太小了,让皇上哥哥误会了。”
“即便是误会了,你为何要假冒当今圣上来哄骗舍妹,此非君子所为。”男子激动地说着,又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好了,小先生莫激动,朕就是当今天子。”当即唤秦文。
秦文拿了一块牌子递给男子,男子看着上面的五爪龙形图案,当下便有三分信了,但还是说道:“天子万圣之躯,怎会到这腌臜的灾民棚子里来。”
“是朕的错,朕今日微服出宫赈济灾民,才看见一群残民之贼,不过小先生放心,已经有新粮调运过来了。朕只是随令妹来看看,灾民情况如何了。”
这时刑部尚书李卫终于找来了,跪下行礼道:“奴才李卫参加皇上。”
“免了,李公,朕了解一些情况,李公旁听吧。”
“嗻。”
男子看到这,自然是已经信了,这跪下磕头的老头,仙鹤补子和红珊瑚顶戴可做不得假——李卫是在衙门办差的时候被李陵叫来的。
男子挣扎着想要起身,李陵赶忙制止了他,说道:“小先生不必多礼,先喝粥吧,喝完朕有话要问你。”
“学生…草民不知万岁驾临,唐突了圣驾,草民万死!”
“不妨事,小妹妹,先喂你哥哥喝粥吧。”李陵耐心地说道。
“圣上称呼草民文松即可,这是舍妹,文淇。”男子说着,从妹妹手里接过粥,虽然饿极了,大口大口地喝着,但是吃相却并不显得忙乱。李陵倒是有些吃惊,寻常人家女儿是没有名字的,何况是灾民。
文松喝完一碗粥,脸色好了些,李陵这才问道:“文松,朕来时看你拿了一本书在看,是什么书啊?”
“圣上见笑,草民流落至此,功名无望,便看些鬼谷杂学聊以慰藉。”男子回答得不卑不亢。
“朕看文松也是读书子弟,谈吐不凡,怎么没求取个功名吗?便是取个秀才功名也不至于流落到这般田地啊。”
文松娓娓道来,李陵听完也颇为唏嘘。原来文松是前安阳县令的儿子,与这赈灾也有关系。文松的父亲为人正直,当年河南省大旱,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食,解运到安阳县只有所定份额的五成,而且是三分陈粮七分麸糠。
文县令气不过,去向上官质问,反被训斥,于是又去抚台衙门告状,最终被参了个玩忽职守暴政虐民,被雍正皇帝下旨严查,却不明不白死在了牢狱里。文松功名被革,家产被抄没,兄妹两人流落市井。
兄妹两人相依为命,文松帮人做些抄写的活计,妹妹帮人浆洗衣服做些针线活,倒也活了下来,但是今年遭逢大雪,物价暴涨,两人衣食无着,只得跟随灾民大军进京求活。
这文松颇有些手段,也收拢了一些灾民,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又心地善良,供养一些领不到粥的老弱,所以众人都服他。
结果前些日子,另外几个青壮组成的团体,为争前排份额(前排的打到的粥多),联合起来排挤文松,将他打伤,又驱散了文松的团体,所以成了今日的局面。
“李公,彻查安阳县文县令遇害一案,并今年以麸糠替换赈灾粮食一案,朕予你全权,上不封顶,不要惧怕牵连,大清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做官的人。文松,朕复你举人功名,你休养好之后随李大人查办此事。”
“臣(学生)遵旨!”文松不顾病躯,匍匐在地。
“李公,不瞒你说,朕知道大清吏治败坏,虽然先皇整饬吏治卓有成效,但是,这贪官污吏是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没想到已经到如此地步了,秦文,将那几本折子给李大人。”
秦文拿出几本奏折递给了李卫。里边是粘杆处查到的各省赈灾情况,以麸糠替换粮食、克扣赈灾粮款等事俱在其中,但是粘杆处只是查了个大概,只有大致情形上奏,却无真凭实据。
另外还有大兴知县周程上奏的折子,周程曾被特准直接向皇帝递折子。他也是唯一一个上奏赈灾粮食被克扣的抚民官,其他知县县令没有周程直达天听的权力,但是有上奏之权的各地督抚,也无一人上奏。
这背后的含义,不禁让李卫这样的官场老油条也很伤脑筋,这将是多大的一张利益网啊!
李卫告退离去,李陵带着文松文淇兄妹二人也回了城里,李陵命人找了个小院安顿二人,又找了个郎中给文松治病。
史贻直和陈儒风被撤职查办,海望没有直接的证据参与此事,所以逃过一劫,刘统勋以办事不力用人不查,由正二品降为从二品,那小吏没人去管他的死活,当然,他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