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暑假还剩下最后四分之一,其中一个无风的晚上。
城市彻底蒙上夜色,狂欢却连序幕都还为时尚早。
在近一个小时的辩论赛中,两人围绕着人类这一命题进行了没什么意义,而且光是听着就让人胃疼的讨论。
“那我问你,人类为什么要工作?”
作为血族,普蕾雅难以理解人类工作的意图。
有什么需求大可去自食其力,为什么要往简单的狩猎和农耕中加入如此繁杂的体系?
“谁知道,”李徵仪没好气地掩上“树门”,以正在加班的程序员的凶恶口吻咬牙道:“我又不是因为喜欢工作才来上班的。”
他朝空气扬了扬手,制止了想要在他脑中继续发问的普蕾雅。
街道上意外地没瞧见多少人,真稀奇,平日里回去的时候总能碰上几个同校的学生。
这倒不是因为李徵仪人缘好,只是衍涩高中的校服接受度广,愿意穿着它出门的学生有不少。
青梅竹马倒有一个,却不知为何渐渐疏远了,事到如今也很久不做联系。
“今晚拜托别再提“人类”这个词了,频率高到都存入我的海马体了。”
“这就不行了吗?没耐性的男人,”普蕾雅略感无聊地连打了几个哈欠,连伸了几个懒腰。“我今晚可不打算让你这么快入睡哦。”
“你什么意思?不会只是单纯地讲讲黄段子那么简单吧?”
身体不由自己支配的感觉还是挺新鲜的。
李徵仪发觉,如果自己不做抵抗:普蕾雅似乎能在一定的时间内操作身体,把自己变成一具提线人偶。
她甚至还能利用血族细胞的重塑性进行自我改造,就像白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而如果自己保持意识,普蕾雅能乘虚而入的部分不过就右臂那么多,应该不足以构成夺舍。
虽说是两人一体,但主要的控制权似乎是在李徵仪手上。
“不过这点应该还是可以放下心来的。”李徵仪如此判断。
在与普蕾雅的交谈中,他对前者那乖僻的自尊心已经有了一定了解。
“为了查明那轮月亮的正体,家族势必要先派出那些家伙进行调查。”轻嗅着风里的味道,普蕾雅将目光凝向弥厦市的另一侧。
而在李徵仪的眼里,她的表情就像一个急待赎罪之人,正用悲哀的语气缓缓开口,说:““它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虽然目前的具体状况仍然不明,但这几天的夜晚恐怕不会平静。”
虽然讨厌人类,但普蕾雅更加厌恶肆意亵渎,作践生命的家伙。
“对了。你这家伙,害怕战斗吗?”普蕾雅突然从远方收回视线,投到李徵仪身上。
“我是想不出一个十八岁的普通高中生能置身战斗的理由啦,打架斗殴倒是还有点真实感。但如果你严肃地问我说“要不要战斗?”,我姑且能赌上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来拒绝。”
况且,这么帅气的活才不适合我呢,去找那些胸前藏着“S”标志的家伙才合适一点。
“如果有不得不战斗,甚至赌上性命的理由呢?”很意外,普蕾雅就这个问题居然会穷追不舍。
这个问题还挺深奥的,李徵仪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回应。
良久,一道既不鲜明,也不勇敢的声音散在空气中。
“挑明地讲,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当然啦,也不是什么坏家伙。哪怕真有什么抢劫或是盗窃发生在我面前,我估计也是混入人群中逃走吧。”
和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不过不失,明哲自保的选择。
这样的问题没法考虑,是因为李徵仪“目前”不可能找得到类似的理由。
“人大体上都是为自己考虑的,要是真有纯粹为了他人赴死的蠢货,那我一定会为他鼓掌吧。嗯,就这样,毕竟我还是挺怕死的。”
普蕾雅露出了有些动容的神情,却特地敛着脸,淡淡地说:“嗯...还可以吧,回答得挺诚实。贪生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因为所有的生命都终有尽时,人类这么脆弱的生命就更是如此。”
所以说,别再提人...
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李徵仪有些恐慌地补充道:“慢着,你这是在立什么马上就会回收的Flag吗?”
“谁知道,我可不像你,过去的百年间几乎没有一天是不见血的。”
早就习以为常,却因此才会害怕得发抖。
迄今为止,月亮仍没有半点变化的迹象,始终维持圆满。
“可别告诉我弥厦市还生存着更多吸血鬼。异能倒还好说,这个就真有点脱离常识了。”
从李徵仪的口吻来看,他的确是个老弥厦人。
“明明不相信地球上有其他智慧生命的存在,却能对异能信誓旦旦吗?人类真是有够自大呢。”
普蕾雅隐居在这座岛已经有些时日了。即便如此,她对生活在弥厦市的人们总是拿捏不准。
他们受到一种深切如信仰的支配,外界的生存经历似乎不能在此派上用场。
“好烦,别再一口一个人类了。”
看到李徵仪那副严肃的样子,本想进一步嘲讽的普蕾雅才知趣地挪开视线。
不过话说回来,那轮月亮到底是怎么回事?
某种投影?或者是幻术?总不能是自行创造出一个卫星的异能吧?
统御星体,倘若真有这种能力可以说是与神平齐了。
当然,前提是真得有。
但不知道为啥,李徵仪总觉得这世界上是存在着神明大人的,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他直觉地认为自己和神一定关系不好。
“那轮月亮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
好疼!
突然间,李徵仪的右眼好似被火点着了一般,痛得他本能地屈下膝盖。
那是普蕾雅体内的血族细胞正在重塑他的视神经,好令李徵仪能得到真实的视界。
可李徵仪并不害怕,只觉得有些突然,连这深刻而尖锐的灼烧感也只是转瞬即逝。
和普蕾雅融合之后,本就失去恐惧感的躯体似乎得到了进一步增强。
尽管,这也许代价不菲。
当他缓缓睁开双眼。原本黑灰色的右眼好似泵入鲜血,艳丽的红色自瞳孔深处弥漫开来,好似眼中盛放一朵彼岸花。
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李徵仪的外在,他眼中的世界也因此不同。
“果然如我所想,人脑能接受的程度也就这么点了。要是强行拔高你的五感,你的大脑说不定会变得像塞入微波炉的黄油那样,一不小心噗呲噗呲地融化掉。”
这就是血族视界,血族特有的一种高阶的灵视。不仅大幅提升动态视觉,还能目击大多数寻常难以直视的景色。
普蕾雅的声音听上去更清晰了,差点令李徵仪分不清说话的究竟是哪一方。
“比起让我向你那低等的脑容量灌输知识,还是自己看会比较直观吧。”
他朝周遭望去。弥厦市的景观与以往并无二至,却多出许多特别的信息。
借由普蕾雅的血族视界,李徵仪可以看见整个弥厦市都由一种浅薄的丝线链接,并且延伸到那轮月亮上面去。
不过说是丝线,倒更像是浅浅的血管。一粒粒的光点构成类似于异能流向的东西,以现在进行时地朝月亮涌去。
“这就是那轮月亮对这个岛屿的影响了。”
普蕾雅神情凝重地望向天空,其侧脸的曲线美轮美奂,如同温润的白玉。
“虽然目前还看不出这份链接意味着什么,但从那个倒计时来看,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倒计时?李徵仪忍着疼痛,睁大眼睛凝视着那轮月亮。
一阵阵眩晕感朝他袭来,迫使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他转而在脑中进行回忆,默默惊叹道:“那个巨钟的钟面改变了?”
与白天所见不同,钟面上的数字扩大足足两百万倍不止。
指针的行进谨遵秒律,而最上方的十二则被数字31622400所取代。
这正好是一整年的时间,三千多万秒正令人不安地倒计时。
谁也不清楚,当那指针再度回归顶点后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