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狂欢开始前的小插曲,容我这么问:“您见过运动员百米冲刺的英姿吗?”
挺拔的身材下有着坚实的肌腱,血管勃勃,连心脏的轰鸣也是如此悦耳。在奔跑的过程中逐步压低重心,最后优美地迈过终点。
与那相比,眼前这头生物的姿势可就相当恶心了。
枯槁而过长的四肢像蜘蛛一样支撑着自己的臃肿身体,只见它飞快地挤进一条昏暗的小巷,在墙面留下褐色的黏渍。
作为身体,那一团巨大的肉瘤仿佛由许多触手层层叠加而成。
真是滑稽,明明其内在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用于消化的胃袋,却硬要长得像脑筋一样。
更令人作呕的是,它的头部偏偏又精细得让人足以辨识五官。
说不出那是指甲,或是别的什么。人类缺少能形容这样貌的词汇,二十根细长,锋利如剃刀的结缔组织正胡乱地刺入小巷的墙壁。
就像不停扭动的海胆,在狭窄的甬道里奔袭着。
如同在刻意使用这幅丑陋的姿态进行嘲讽一般,任何已知的杰出运动者都赶不上那怪物的速度。
它们统一的名字是再生者,茨密希“花园”里的杰出产物。
拥有着以质量加速度就足够碾死一名成年男性的体积,那团生物一边发出扭曲的音节,一边追赶着眼前的男人。
“Pa..ba...”
该死...该死的!为什么就是不肯停下来!
已经记不清男人这样在内心叫骂过多少次。这怪物如同疯了一样,从白天到黑夜,正对他穷追不舍。
是“花园”的新品种吗?还是说,又是那家伙的实验?
“该死的茨密希一族...该死的,给我去死吧狗屎吸血鬼!”手中的Uzi正宣泄着男人的怒火。
火舌狂吐,不过片息,数十枚子弹精准地嵌入了怪物的身体之中。
出人意料。原本受到更致命的枪击也不曾停下脚步的怪物居然就这么停了下来,四肢无力地垂下了自己的身体。
”终于...终于死了吗!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狗屎吸血鬼!这就是人类,乖乖地把钱吐出来!”
男子神情激动,却忘了本次实验的时间还远未结束。
他从朋友那得知了这个可以赚到一大笔钱的方法,其内容不亚于都市传说:只要和一群自称为茨密希家族的吸血鬼接触,就会获得他们提供的“特别服务”。
但代价是在弥厦市的各个隐秘地区和这些怪物交手,由家族提供武器,而活下来的人便能获得丰厚的报酬。
“Pa..ba...”
什么啊这家伙,在乱叫什么?
男人举起枪,小心翼翼地朝失去活力的怪物走去。
大概是因为确认了对方已经无法动弹,被追杀时的恐惧感已经荡然无存。
老实说,哪怕面对的是这样的怪物,他本也没有这个胆量持枪将其射杀。
若不是为了丰厚的报酬,他不会铤而走险。不过,这都是为了家庭,为了他的女儿。
尽管他深知,这并不能作为借口。
“黄金比铁杀死了更多生命。”
令人惊讶,人类之中竟也存有能发现这种真知灼见的家伙。
“什么人?!”
如同惊弓之鸟,男人迅速将枪口转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家伙。
“别紧张,杀你的不会是我。毕竟,我今晚就是为了着重证明这一点才来的。”
一脸清秀,给人以书生气的白衫青年优雅地从阴影中步出。
只见他从容地把右手连同捧着的书籍举至胸前,朝男人行了一礼。
“晚上好,鄙人乃潘·茨密希。”
潘的白手套厚得看不出一共几层,以至于在鼓掌时发出一种言不由衷的沉闷声响。
“恭喜你,罗耀祖先生。您出色地完成了此次的课题...”
“少废话,吸血鬼。老子的钱呢?”
罗耀祖看来并不想多与其废话,手中的枪仍死死盯着后者的眉梢。
“您会满意的,茨密希家族向来言出必行。但老实说,我个人仍对某些事相当好奇。”
潘摘下了自己的眼镜,细致入微地擦拭着。而用血族的动态视力来比喻:接下来的好戏他不想错过每一帧。
“究竟是力量什么在驱使您?我相当好奇。是什么,让您从一开始连枪都拿不稳,变得可以像这样威胁我了呢?”
潘如同魔术师一般,在手中凭空变出提灯,神态谦卑得像一位侍者。他鞠躬,朝眼前的怪物比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您不想确认一下吗?人类自身都察觉不到的伟大力量?”
“你这疯子,在胡言乱语什么...
“爸爸...”
据说,大多数婴儿的第一句台词都莫过于此。
提灯温柔的光映出了怪物那精细如石雕般的脸,潘特意把特写留给了那幼年女性独有的柔美曲线。
如同无法严丝合缝的面具,深深地镶嵌在那团肥大的肉块之中。
夜色沉寂,此时无声胜有声。
而潘拼命压制住内心的狂喜。
他踮起脚尖,在尽可能不打搅他思考的情况下紧张地绕着罗耀祖来回踱步,生怕错过他身上每一个生理反应。
“好,好,好。无论是瞳孔,心跳,体液。您的这些证词告诉了我:您在恐惧,甚至于到了疯狂的边缘。”
“快告诉我为什么!这可是一个弥足珍贵的课题!您完美地干掉了五分钟前仍在彼此厮杀的怪物,而此时...似乎感到了悔恨?”
“这是小玉...?!不...不可能,你..你这疯子都干了些什么?!”
“哦哟,我建议你把枪放下来,”潘有些不屑地看着罗耀祖手中颤抖着的金属疙瘩,并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毕竟,制造这些孩子的是我,而唯一知道变回去的方法的...”
“你猜猜,会不会正好也是我呢?”
潘的一席话,对男人来说如同救命稻草。
尽管他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女儿,可那张惟妙惟肖的面具又使他在心里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在危急情况下,只有少数人能克服恐惧,从而不失去原先的判断力。
“求求你,把我女儿变回去吧!我不要钱了,什么都不要了!所以,求求你。”
潘没有回答,只是从罗耀祖的口袋中掏出了一部古老的翻盖机。
不出所料,根据以前的实验,这类人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把自己的家人设为壁纸。
“您在五分钟前拥有的力量何其强大,现在却因这种无谓的小事跪倒在我眼前。”
“荒谬。“潘兴味索然地摇摇头,这一幕他少说见过六十次以上了。
”我要看的不是求饶,而是挣扎。难道跪伏就是你们人类在绝境中唯一想得到的行动了吗?!”
“求你了,把我女儿变回来!”
罗耀祖动用了所有在他想象力范围内的求饶方式。只见他默默地跪在地上,等待对方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那好,你就这么做吧。我便可以考虑把那只怪物变回去。”潘死死地捏住枪。
随着一声沉闷的断裂声,枪口与男人的手一齐翻转至他的太阳穴。
“只要这么做就可以了吗?”
“嗯。”潘漫不经心地答道。“能否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在死前都如此平静呢?”
他没有回答,呆滞地扬起头颅,嘴唇一张一翕。
男人临终的言语被枪响所盖过,但潘早就读出了他们在说什么。
与之前六十多例处在同一状况下的人类如出一辙,不分男女。
“你不会懂。”
“戚,还是动手了吗?”
潘无趣地看了眼罗耀祖身后的怪物。只见那狰狞的口器突破了头部的那层面具,从背后深深钻入了罗耀祖的体内。
“无所谓,实验对象还有足足七十亿。我没道理得不出结果...嗯...什么?”
口袋里传出一阵奇异的震动。很明显,那声响属于人类的科技。
“要...怎么操作来着?”潘不解地看向那诸多按键。
尽管身为首席的“花匠”,但他对这个名为手机的万能道具却也只是一知半解。
凭直觉,他摁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爸爸!说好晚上陪我去吃意大利面的呢?!”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以上百分贝的音量从手机处传来,震得潘的脑子一阵嗡鸣。
潘讨厌喧闹,但这正好也给了他灵感:“对照实验么?不如再试试这些人类幼体对痛苦与失落的耐受力是否也和成年个体一样。“
潘满意地点点头,并自言自语:”嗯,这样也不错。补充“花园”的数量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Pa..ba...”
从肉泥中钻出的怪物似乎仍未满足,发出了一连串难以理解的声音。
“你还活着啊?虽然用人类的大脑给你特化了些语言能力,但求生欲望有这么强烈似乎也不太对劲。”
尽管稍微获得了些知性,但作为代价,这名个体比其他的重生者孱弱许多。
看着违反了主人的命令,甚至产生了逃跑倾向的“孩子”。潘大为感兴趣,心想:“两边都是绝佳的素材,不如全部带回去看看吧。”
“这么美妙的夜晚,一个人疯言疯语可不好。”
淡漠的讥讽回荡在这个空间,整条小巷似乎被无限拉长,前后都不见其尽头。
提灯所投下的阴影弥漫开来,如同一汪深潭。
“这还真是稀客。”
潘从容地摘下了自己的手套,把书和手机藏入怀中。
“最近的失踪案已经够让我心烦了,我还在想是哪里的蟊贼干的好事,没想到线索这么快就送上门来了。”
“说不准呢?我私下的爱好可是变魔术,要不要我给你露几手...”毫无征兆,一整串珍贵的圣水手雷从空中倾泻而下。
“大变活人!”一道年轻而亢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潘竟一时间分不清他在哪个位置。
爆炸的音浪席卷整个巷道,那滩墨水般的阴影则把这份动静统统吸收。银色的雾霭遍布这个空间,并久久不见消散的迹象。
对血族而言,这是吸入就足以融化脑髓的剧毒。
潘却能毫发无损地立于原地,只见他手中的提灯越发明亮,驱散了周遭那些不自然的阴影。
“少做这些无谓的把戏。让我们开门见山吧,范海辛。你们究竟把普蕾雅怎么了?”
撕下了绅士的假面,潘这张严肃而布满杀气的脸可难得一见。
哪怕是宿敌,他也只是把战斗认为是实验的一环。面对范海辛,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与其对峙。
而身为范海辛的一员,胡马乐并不想理会他。只见他从看似空无一物的阴影中突然发起冲锋,并抽出了背后的石质十字架。
他居然打算挥舞这种重量的雕像与其作战。
“想来硬的?那好。”潘从容地取下眼镜,不再掩藏的赤瞳正捕捉着阴影下的动静。
”今晚,我可有的是时间。”
互相厮杀了上千年,仿佛宿命一般,从未停止过斗争的双方把舞台搬到了现代。
剑与利爪,枪对异能,今夜的狂欢才正要开始。
凝望这场战斗的天穹巨钟,此刻正指向八点三十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