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
恐怕很少人清楚,他西门吹雪除了剑法无双无对之外,于用毒解毒一道上,当世也很少有人能够与之媲美。
想要将他毒倒?
做梦呢!
“一点尘埃,何以为毒?”
对于小姑娘的疑惑,西门吹雪淡淡地应了一句,开始一口一口的喝着碗中的牛肉汤。
四个人围桌而坐,三人闷头喝汤,贵公子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三人。小姑娘见西门吹雪不太愿意说话,也没有继续追问。
大家都不开口说话。
摊子上的气氛十分诡异。
眼见一碗热汤见底,西门吹雪轻轻地放下了瓷碗,掏出了一只洁白的手帕在嘴角擦了擦。
“很好!想必现在你的真气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贵公子突然开口道。
“你早就看出来了?”西门吹雪微微有些愕然。
贵公子一脸的骄傲,“不错。”
“那你为何不阻止我?”
“西门吹雪若是没有处在完美的状态,杀起来又有什么滋味。”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要杀我?”
“不错。”
“我跟你有仇?”
“没有。”
“为什么?”
贵公子好像十分有耐心,笑着为他解惑道:“谁让你是玉罗刹的儿子呢,你若不死,他又如何肯现身出来。”
西门吹雪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铁青。
玉罗刹,这是一个相当响亮而又可怕的名字,武林中人无不谈之变色。
他高居西方魔教的教主之位,可算得上是当世最为强大,也是最为神秘的一位,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从来没有能够确定他的行踪。
西门吹雪与玉罗刹的关系更是绝密中的绝密,本来只有他们父子两人清楚,而知道的人早已经死的干干净净了。
他想不明白,现在为什么会被眼前之人道了出来。
西门吹雪握住了剑柄,身上的杀气开始凝结。
贵公子依旧神态悠然。站在他背后的小姑娘双手拢袖,看向西门吹雪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穿着一身唐朝官服的中年人终于抬起来头,原本一对醉眼惺忪的眼眸中暴起一团寒光,抬手将手边的酒杯举起,饮尽了杯中最后一滴酒,口中低低的吟道:“醉卧流云七杀手,唯有饮者留其名。”
老学究将双手轻轻地放在了桌上,黯淡的灯光下,他的手枯瘦蜡黄,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想必用药水泡过,十根指甲平时都是卷起来的,可是只要他手指一弹,卷成一圈的指甲就突然伸得笔直,晶莹洁白,闪闪发光,就像是刀锋一样。
难道这就是昔年和张边殷氏的“一阳指”、华山“弹指神通”并称的“指刀”?
西门吹雪望着那双枯黄的手掌,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九公子,属下在海外久闻西门公子的剑法为当世一绝,早已心向往之,不过世间之人多为沽名钓誉之徒,不如就让属下先来领教一下他的剑法。”老学究朝贵公子拱拱手,一脸恭敬地请战道。
“可。”九公子点点头,同时朝中年人吩咐了一句:“贺尚书你也一起去吧。”
“是。”
贺尚书答应一声。
西门吹雪自是凛然不惧,站起身形后飘然退出数丈,拔出了长剑。
老学究和贺尚书并肩朝西门吹雪逼了过去。
十多个呼吸后,两人倒了下去,前襟沾满了鲜血。
西门吹雪身上依旧干干净净,白衣如雪不染半点尘埃,只是面色有些发白,举起手中的宝剑,吹落了剑上的最后一滴血。望着缓步走来的九公子,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萧索:“不知道接下来吹落的又是谁的血?九公子的?抑或是我的……”
半个时辰后,西门吹雪躺在了草地上,身上那袭似乎永远都不染尘埃的白衫上此刻沾满了泥垢与血迹。手中的长剑已然断为两截,剑上的寒光自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日后的“剑神”,于这一夜印证了他独属于剑客的誓言。
九公子神色平静的站在西门吹雪的尸体旁,面色苍白如纸,锦袍已然变得破破烂烂,雄伟健硕的躯体上布满了各种剑痕,其中最深的一道伤口出现在左肋下,约莫数寸长,皮肉翻卷,隐约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
九公子闭目凝神,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气,蓦地,他身上模糊的血肉突然开始蠕动,伤口一个接着一个消失。
仅仅十多个呼吸的时间,九公子身上的伤口就全部神奇的愈合了,皮肤恢复了如女子般的光滑细腻,不见半点疤痕。
“九哥,给,快换上吧。”
少女见九公子睁开了双眼,小跑着去了马车那边,从车中取出了一件锦袍,递给了九公子。
九公子接过,披在了身上。
少女扫了一眼西门吹雪的尸体,道:“九哥,你之前不是说过,不是完美状态的西门吹雪,杀起来没有滋味吗,怎么刚才还故意派了贺尚书他们去消耗了他的真气?”
九公子狡猾的笑了笑,“我骗他的。”
“咯咯咯……”
少女口中响起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娇嗔道:“九哥,你真坏。”说着,一脸娇媚的朝九公子身上靠了过去。
九公子却突然变色,冷冷的一把将少女推开,呵斥道:“滚开!”
一颗颗泪珠开始在少女眼中酝酿,她满脸委屈的低下了螓首……
第二天,西门吹雪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不到一天,他的身份被人证实。
三天后,西门吹雪被杀一事如瘟疫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
他的死,有人在拍手称快,有的人则是扼腕长叹,还有人悲痛欲绝。
陆小凤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正和白云生、花满楼在一家酒楼中喝酒。
于是,白云生第一次见到了陆小凤的失态。
满满一碗酒摔在地上,酒碗粉碎,琥珀色的美酒倾洒了一片。
对于陆小凤这样的酒鬼来说,平日里他宁愿丢掉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浪费一滴美酒。可是现在他却呆愣愣的,对于洒落了一地的美酒毫不关心。
花满楼也是一脸的悲伤。
朋友这两个字,在某些人眼中或许轻若鸿毛,可在另一些人眼中却重如泰山。
有的人,明明仅仅数面之缘,就好像相处了半辈子一样,一眼便认定了对方是自己的朋友。
在花满楼心中,西门吹雪是他认定的朋友,而且是一辈子的朋友。
可如今这个朋友却死了,他又岂会不心痛。
白云生却面无表情,端起酒碗,一口一口的喝着美酒,旁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半晌,陆小凤吐出了一口浊气,说话了,声音十分干涩沙哑,好似有人拿刀在他喉咙里刮来刮去。
“我要去西门灵前祭拜,你们呢?”
“同去。”花满楼说完,猛地站了起来。
接着两人的视线看向了白云生,白云生颔首,也站了起来……
万梅山庄,素缟满山。
西门吹雪的灵柩就停在正堂,前来祭拜的人却很少。
三人刚刚赶到的时候,正巧碰到武当木道人领着一群道士从堂中走了出来。
双方心头沉重,谁也不愿意说话,错身而过时仅是点头示意。
在管家的引领下,三人拜过了西门吹雪的灵位,并目送他埋入了后山,陆小凤亲自为西门吹雪刻下了墓志铭。
黄昏晚照,夕阳西下,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山风吹动满山的绿树,树叶哗啦啦作响。
新启的坟茔前,陆小凤取出了一桶葡萄酒,盘腿坐在了墓碑前,拍掉了桶口的封泥,举起猛灌了一口,随着猴头滚动,一股股殷虹酒水自他嘴角滑落,打湿了前襟。
最后,他将剩下的半桶酒液全部倒在了墓碑前,悲伤的道:“西门,这是你最喜欢的西域葡萄酒,昔日都是你来请我,今天我便请你喝个痛快。”
话音未落,他将空酒桶扔了出去,又从身旁搬起了一桶葡萄酒,狠狠地朝口中灌了下去。
是夜,陆小凤喝得酩酊大醉,在花满楼的搀扶下,去了万梅山庄中休息。
空旷寂寥的山中,墓前只剩下了白云生一人。
他宛若标枪般笔直的站在西门吹雪墓碑前,也不说话,更没有离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少顷,身后有了动静,“悉悉索索”那是有人踩踏草丛发出的声响。
白云生笑了,他等的人来了,不过他依旧没有回头。
很快的,一个头戴金冠的锦衣贵公子站在了他的身侧,来人正是九公子。
“你在想什么?”九公子问道。
“九公子什么时候对别人的想法感兴趣了?”白云生笑道。
“你与别人不同的。”
“哦?有什么不同?”
“你毕竟是老头子最欣赏的那个。”
“老头子欣赏的人多了,白某人如何算得上一个最字。”
“你这么说,是怕本公子在嫉妒你?”
“九公子多虑了。”白云生淡淡一笑,“白某人对老头子的位置并没有丝毫的兴趣,我要的也只是魔教教主之位。”
“或许吧,”九公子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去,耳边只有呼呼的山风吹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西边的一缕余晖终于沉入了山的那一边,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雾气渐浓,远处的树林完全变成了模糊的黑影。
“你确认这样就能逼出玉罗刹?”九公子终于再度开口。
“赌一把吧,毕竟,西门吹雪是玉罗刹的亲生儿子。”白云生说到这里,转头瞥了宫九一眼,笑问道:“亲手扼杀一个剑道天才,九公子心中有何感想?”
九公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回味之色,突然笑了起来,“西门吹雪,剑法不差,数遍江湖恐怕能胜过他的不过四五个人而已,只可惜,他现在的剑法还有缺憾,未曾达到完美无瑕的境界,不然的话,杀起来恐怕才更有一番滋味。”
白云生了然的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西门吹雪剑道中缺了些什么。
他缺的是一段情,和一个真正站在剑道巅峰的对手。
西门吹雪现在的剑法虽然无垢无情,人诚于剑,可他毕竟不是真的剑,未曾和他手中的宝剑一样经过水火的淬炼,还算不得真正的纯粹。
只有在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得到后放下,挣脱世间所有的羁绊,再与对手的交锋中燃烧全部的心神,才能将他一颗剑心打磨的纯净无垢,成为真正的剑中之神……
当然了,西门吹雪若是一朝得道,成为了真正的剑神,那世间又有什么人能够杀死他呢?
那时候就算是宫九其人真如同仙魔再世,恐怕也绝对不是西门吹雪这位剑神的对手了。
到时候两人再交手,死的是谁就不问可知了……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并没有说出来,毕竟他还不想得罪眼前这个合作伙伴。
“知道吗,其实我最想交手的并不是西门吹雪,而是别人,白兄不妨猜一猜,那个人谁?”宫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白云生沉吟了一会,试着说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灵犀一指陆小凤?他还不配与我交手。”
宫九摇了摇头。
“武当玄功参造化,剑心无量棋中藏?”
“武当名宿木道人?却还差了一些。”
宫九仍是摇头。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白云城主叶孤城,也不是他。”
宫九再次摇头。
“总不会是老头子吧?”白云生无奈的道。
“哈哈哈……白兄明明清楚我说的谁,又何必在这里装傻充愣,这么做很好玩吗?”
白云生听出了宫九语气中的不满,却不以为意,道:“并不,不过白某人以为,人若是太过聪明,往往过得不快活,若想万事如意,还是难得糊涂些为好。”
“难得糊涂?”宫九细细品味着着四个字,却是连连摇头,似乎对此并不怎么认同。在他看来,这种思想太过无奈太过消极了一些,并不符合他的人生观。
而且,他更明白,白云生嘴上这么说,恐怕也并不信奉这四个字。
所谓“难得糊涂”怕也只是用来打发他的逼问罢了……
“嗯?”宫九正要说话,突然住口不言,扭头朝后望去。
白云生也如旋风般转过了身形。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