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与佩儿聊得久了,好容易才劝住了她雨点子般的泪便到了晚膳的时候,惦记着子青身旁无人照顾,人便急急去了。
鱼儿只身一人留在阔大的下人房内,好奇摆弄着各色摆设,没多会儿就有下人往她房里送来了晚膳。
三菜一汤依序摆在她房中桌案上,还恭谨向她福了一礼。
鱼儿有些不自在,冲来人尴尬笑笑,本想留她一并同食,可那婢女却摆一摆手匆忙退下了。
鱼儿看她觉得面熟,想了想才记起来是从前初入王府时,住在她与佩儿隔壁房中,偏爱说她二人闲话的那名婢女。
想来她如今也是怕了自己,当着自己的面连头也不敢抬起。
鱼儿觉得心里美滋滋的,毕竟这不用做活得人尊敬还能白拿银子的事儿,她原先做梦也不敢想。
可也正是因为何事都不需她做,用完晚膳后的鱼儿只得呆坐在庭院中,数着树上落下的枯叶打发时间。
也是无聊的紧。
她冲院中老树踢了两脚,看着落叶簌簌而下,将自己落入一片金黄色的光影当中。
天色有些晚了,晚霞映衬着金黄的叶,托得氛围有些许悲凉。
鱼儿很闷,想寻人说说话聊聊天,可来往的下人都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见了她只抬着唇角皮笑肉不笑示意一下,就自顾忙着自己的差事,哪里有人得空搭理她?
有风过,偏巧一叶落在她乌黑发丝之上。
鱼儿顺手将她折来,却见是一叶未枯绿叶,油油的不似这季节能见到。
她将叶片攥在指尖儿,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般将它放于唇齿间。
舌尖弹在叶片之上,紧闭了唇,稍一用力,竟将叶片吹出了声。
她觉得有趣,脑中霎时闪过一个旋律,于是尝试着将它吹奏出来。
那叶片所发出的哨音极清亮,往来下人偶有闻见,也忍不住多瞧鱼儿两眼。
一曲落,鱼儿并不知道自己所吹小调为何,但却觉得异常熟悉。仿佛有暖流通过嗓间一路下坠,落在了自己的心尖,暖洋洋的。
“你如何会?”
身后传来一温沉男声,鱼儿猛一回首,见却是胤禵立在一片霞光残阳中,凝眉注视着自己:“是你?”
她忙将叶片攥在手心,略一屈膝向胤禵行了一礼:“奴婢请十四爷万安。”
胤禵立在原地打量着她,好奇问道:“你如何会这秋水词?”
鱼儿低眉看一眼手心的叶,疑惑道:“王爷是说奴婢方才吹奏这曲儿,还有名字?”
“镜里花枝折未成。水中莲子动分明。慵红闷翠转盈盈。多恨崔徽浑似画,倦游司马苦关情。几时怀抱属卿卿。”①
胤禵吟完这一首,又见鱼儿满面懵懂,沉声道:“你可曾听过这句?”
鱼儿摇头答不知,怎料胤禵遽然生怒,横眉向她质问道:“此乃荪友②所作一阙词,京中乐师谱曲,并未流入民间!你懂吹奏,却不知此词?你究竟是何人?”
鱼儿与胤禵谋面两次,不说君子温润如玉,总也是彬彬有礼之人,怎见他面目如此狰狞过?
见他垂在身旁的双手发力攥拳,鱼儿虽不明就里,可知晓那曲子定是犯了他的忌讳。
怎地自己做何事在这雍亲王府都能犯了忌讳?
她随口吹出来的小调,凭白听胤禵牵扯这一段隐事,要自己如何解释?
“王爷说些什么奴婢不知,奴婢不过随意吹奏,这......”
“还不老实?”胤禵箭步上前,一手擒住鱼儿的衣领。
他双眸中不断迸出的怒意如火焰般就要将自己吞噬,鱼儿有些被他吓到,不住拍打挣扎着想要令他松开手。
“松开她。”二人身后,远处传来胤禛清冷的声音。他已近乎喝令的口吻同胤禵说出这话,可胤禵擒着鱼儿的手却攥得更紧,脖间青筋也因怒暴起,瞧着实在骇人。
“本王叫你撒开你的手!”
行至二人身旁的胤禛提高了声调怒喝一声,胤禵这才悻悻作罢。
胤禛将鱼儿护在自己身后,冷眼一横胤禵:“可知这是哪儿?”
“雍亲王府。”
“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四哥?”
胤禵并不回他的话,指着鱼儿道:“她会奏秋水词。”
这话落音,鱼儿在胤禛的眼底阅见了晦暗的光。他步步逼近胤禵,直至与他面面相觑,险要鼻尖儿相抵:“秋水词与你何干?”
胤禛与胤禵生母皆为当朝德妃,是一母同袍的亲生兄弟。
从前见胤禵来王府寻胤禛时皆是欢颜,却不想兄弟二人只为了一不明所以的秋水词,就能闹成这般剑拔弩张之势。
鱼儿见他二人僵持不下,有意劝解。可话到嘴边儿又生生将自己劝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这般怒目相视了良久,胤禵才别过脸去闷哼一声:“若娴择了四哥,四哥迎了若娴入王府,她便是我的嫂嫂,我不敢再有半分非分之想。可四哥总不能将咱们三人之间共同的记忆,也指望我一并抹去罢?”
胤禛冷道:“抹不抹去是你的事,本王懒得去理。若娴有了身孕,王府女眷颇多,你如入无人之境随意出入,还闹出这许多事端来,实在放肆。明日起,本王会知会王府众人,无本王令,你再不得踏入雍亲王府一步。”
“你......”胤禵狠狠瞪了胤禛与鱼儿一样,负气而去。
他这一走,鱼儿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她粗叹了一口气,跟在胤禛身后嘀咕了一句:“他这性子一直如此吗?阴晴不定,可吓死我......”
怎料才送走了胤禵那黑面神,胤禛又似被传染了一般黑着个脸看着她:“方才吹了什么调子,再吹一遍。”
鱼儿将攥在手心的绿叶揉搓了一番,心下暗自嘀咕着。
虽然自己并不知道那调子究竟对胤禛与胤禵而言意味着什么,可能令兄弟二人即刻反目,定非小事。
她又不是个痴傻的,怎会原原本本再吹奏一遍?
于是刻意改了调子,也因叶子皱巴了,吹出来的音更不堪入耳,没等她吹完胤禛便摆手叫停。
他不再理会鱼儿,自顾往正殿行去。
行远些,鱼儿依稀听见他以极为失落的语气嘀咕了一句:“怎还会有人奏秋水词?当真是我痴想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