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齐来到山门处,却有一中年道人早已是等在那儿了,见岁数大些的两人皆是大汗淋漓,而年纪幼些的那个反而神色轻松,丝毫没有疲累的模样,再看他行进间的步伐动作,心里更是诧异:“小小年纪就能将踏云诀练的有模有样,难道是掌门天师的私传弟子?”
道人心里这般想着,也正了正身子,不似之前那般随意了。
这位中年道人叫荀常,是如今老天师门下的一代弟子,武功道法皆是一般,为人却是四平八稳,在门中管理着一些琐碎,十多年来也无甚差池,今儿一早见到张腾回山,荀常便被遣来这里接人了。不等他细想,三人已是走到他身前。
“咦,老天师没来接我们么?”
“师尊他久未归山,可能有些事还要他去处理吧。”
“哦,那他可真不够意思。”
荀常听眼前的这个半大的孩童说出这样的话来,直道童言无忌,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你们随我来吧。”
三人跟在荀常身后,转过山门。落在眼前的是一片层叠斐然的碑林,其中为首的一块石碑最为高大,约莫有三米高,就连最矮的那一块都有一成人高度,左右几十块石碑立在一起,看着颇为震撼。几人看着最前头那块石碑,碑上痕迹岁月斑驳,显然年代极为久远,上头书着一个“道”字,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在石碑里。
三人有些定睛出神,荀常也是停下步来颇为自豪地介绍道:“这最前头的这块石碑是当年创派天师所留,距今已是五百余年了,当年老祖观山悟道,引剑为笔,挥剑之间便成此碑。而后头的石碑,却是几百年间我正一先贤所留。”
良烈、良志二人听了都是颇为感慨,相视一眼,直叹正一门道传久远,选择来此当真是没有选错。边上李瑀却仍是盯着石碑上的刻字看得有些出神,这简单一字,粗略看去,只是有些年岁,与寻常刻字并无区别,可偏偏就这一字,李瑀越看越觉得舒服,只觉得这字与其说是被人刻在这里,还不如说是就生长在这里一般。
“嘿,发什么愣嘞!走啦。”
陈良志一拍李瑀,这才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几人继续徐行,每到一处门中胜地,荀常都会停下来给几人做介绍。良烈、良志二人初来此地,还是处处好奇,尤其是良志,更是这边摸摸那头看看,就想看出这仙家之地有什么不同出来,可荀常只是自己平日里见得习惯了,心里不免有些麻木,见二人这般动容之色,也不禁想起自己往昔的时光,又见年纪最幼的李瑀却是一脸沉闷,当下更觉不凡。其实李瑀自见到了那石碑后,便兴致缺缺,一心只惦记着石碑上的那个“道”字了。
又行不多时,几人前头入眼是一处石亭,陈良志走得有些累了,正想喊着休息一会儿,可没走两步,才看到亭里正有一人卧在石椅上酣睡。那人与荀常一样,皆是玄青色道袍,一手耷拉在地上,边上还有个半倒着的小酒瓶。时当正午,这人竟没一丝要醒来的的样子,再走近些,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李瑀皱了皱眉,心道:这人好大的酒性,宿醉在此,门中竟然也不管,若是自己以后也有这般权利就好了。其余两人虽不作李瑀这般想,却也是讶于眼前道人的醉态。
荀常显然不想同三人说起眼前这醉汉,只道前边就是新入门弟子的屋舍了,脚下步伐更是快了些。
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厢房,两扇对开小窗,有山风吹了进来,屋里陈列摆设简单干净,只有一张小茶桌几把木椅,另一边则是一张连起来的大铺,上头放着四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看着模样,还不如昨天的正一居。
李瑀心头微微失落,可还是安慰自己:来山上就是为了练好武功的,其他的能将就就将就点吧。
是夜,繁星点点,朗月悬空。
良烈、良志二人白日里劳累,一粘床就沉沉睡去,就连窗外的虫鸣都被两人此起彼伏的鼻息声盖了过去。
李瑀不出意外地失眠了,但他却丝毫没有责怪两人的意思,反倒还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能睡的着么?好像又不是。
殿阁之下,夜色悄悄,一道略显孤单的影子在月下漫无目的地踱步。
此时月华似练,落向宫殿砖瓦,又是一般清冷而庄严的美,李瑀心中复杂,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了白日里的碑林处。
他还是想见第一块石碑上的那个“道”字,这不是功利地企图从中参悟出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个字好看。他从未想到竟会有这一个字能这么吸引他,就像是看到了婀娜美丽的女子、奇峻秀美的风景一般,总是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他慢慢地往那块石碑处走近,走近,等到到了它旁边的时候,才赫然发现,那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影,他面对着石碑坐着,借着月光,依稀能看到他那满是胡渣的脸庞。
李瑀有些奇怪,大晚上除了像自己一样失眠的人,谁还会跑到这里。
那人眉头皱了皱,显然也注意到了来到他身边的李瑀,但这人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眉头又很快地舒展开来,一如之前那般坐着。
然后,李瑀便看到了那人手边的小酒瓶。
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小酒瓶。
李瑀反而没那么奇怪了,但却涌上来一种叫局促的情绪。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来这里看字的事,尽管这并不算什么坏事、伤害别人的事,但他就是不想别人知道,而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了眼前的道人。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在碑林边走来走去,甚至还借着月光去看了看其他的几个石碑上面写着什么。
然后,他才慢慢地又转回到那块熟悉的石碑前。他站在那人身后看,那字小了点;站在那人旁边看,那字偏了点;站在那人身前看,那字又大了点,似乎每个地方都在吸引着他往那道人正坐着的地方去。浑没有白天里看的那种自然舒适的感觉,此刻,那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刻字了。
李瑀有些不解,看向碑前的那人,带着点试探意味地问道:“能……让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