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静地过了五天,秋雨每天都来下一阵,又潇洒离去,小青为了方便照顾岑雨,就搬到西苑与她同住,岑雨睡在里间,小青睡在外间。西苑里藏书甚多,岑雨每天捡一点书来看,倒也不闷着,小青闲暇里就到院里伺候花花草草,还有三天便是重九,院里的金菊花开正好。
徐老只在岑雨来的头一天来过,之后就没再见,红菱和陆东明这三来也不见来了,园子里就是小青和岑雨两人,岑雨一连五天除了如厕就躺在床上,这会怎么也躺不住了,小青还在外头,岑雨没有叫她,实事上来到现在除了在梦里的叫喊,她没说过话。
嗓子没那么疼了,岑雨先把自己的两条腿挪下床,在床上呆久了,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的腿上仍缠着厚厚的纱布,那是在钉板上受的伤,岑雨小心的把腿套进小青为她做的特制大棉鞋子里,这方便她下床如厕用的。刚套进去,就已经出了一身细汗,岑雨双手抓撑着床架,勉力站了起来。
岑雨没有动,等自己适应了之后擦了擦头上的汗,她一动,全身的气血都运转起来了,这种感觉非常的舒服,岑雨慢慢挪动着脚步,脚底酸酸麻麻的,时不时有像针扎一样爆开的痛点。一路慢慢的挪着,岑雨总算挪到了大门边,她抓着门框,大口喘着气。
外面的阳光金黄金黄,刚下过雨的地面积水处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院子两边都种了花,中间用篱笆隔开一条青石小路,小青就在左边的花圃里,弯着腰清理地上的杂物。果然是开了好多花,在雨露的滋润下,每株花的花苞和叶子上残留的雨珠晶莹剔透,它们是那么的高兴。
岑雨哭了,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流落,这娇艳的花,嫩绿的叶,轻和的风,这一切一切原来以为再也看不见的事物,它们在那里,在她的周围,吟笑朝朝。小青直起身,不经意间瞥见岑雨正靠着门框,遂停下手里的活,换了鞋子,洗了手才上前来,“微尘姑娘,你怎么出来了?我扶你回去吧。”
岑雨默默擦去眼泪,低低道:“我没事。”
小青听她这么一说,本想搀着她,但突然欣喜道:“微尘姑娘,你能说话啦?”
岑雨迟疑了下,轻轻应道:“嗯。”她看着院里,“我想多看一会。”岑雨的声音低哑,如同指间滑落的沙。小青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走廊上,又拿了一床褥子垫在上面,扶着岑雨坐好后又回花圃里忙去了。
“微尘姑娘,有事就喊一声,我把这些败叶捡完就好了。”小青从花圃里冒出头,冲着岑雨喊了一声,岑雨朝她点点头。岑雨轻轻枕靠在椅子上,这样便能看见檐角外湛蓝如洗的天空,她总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这肯定又是他们耍的什么手段,她一直在等,等着他们耐心耗尽,等他们再露出那凶神恶煞的面容,等着他们再次举起那些带着倒刺的鞭子,身上的疼痛一点点的消退,心里的疼痛却伴随着这些煎熬一点点加深。
他们到底想拿她怎么样,又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岑雨一点也不知道,她现在如同断了翅膀的鸟儿,只能关在这方寸之地,忘记自己飞过何处,不知道将来要往何处。每天只有小青陪伴着她,当她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她心里就涌起一股冲动,岑雨很想问一问龙天麒,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这里太安逸了,安逸到让岑雨恐惧,她害怕在这安逸中迷失了自己仅存的一点自我。
然而龙天麒一直没有出现,重九那天,小青拿了重阳糕、菊花酒和一些瓜果在园子里小小摆了一桌,小青递给岑雨一个新鲜的茱萸香袋,岑雨握在手里,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她这三天一直坚持走动,现在已经不需要人搀扶就可以绕着屋子走一圈。
小青拿来一个三脚香炉和两个草编蒲团,“微尘姑娘,我们也拜一拜,让上天保佑你快快好起来。”
岑雨点头,鼻头发热,小青是很朴实的一个姑娘,长的有些黑,圆圆的脸,笑起来很可爱,岑雨拿过檀香,“上天也要保佑小青姑娘每天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小青瞅了她一眼,眼里满是感激,两个人上了香,对着天上的满月虔诚拜了三拜。
拜完月神,两人分坐在蒲团上,小青拿起菊花酒,倒了三杯,祭了天地,她将一杯拿给岑雨,“微尘姑娘,喝点,有好处的。”岑雨笑笑接过,“你也别叫我微尘姑娘了,就叫我微尘吧,我叫你小青,好不好?”
小青想了想,“好,快喝吧,这是卢婶做的,可好了。”岑雨捧起那一杯菊花酒,一股带着菊花香气的酒味散发开来,岑雨小小的呡了一口,味道清凉甜美,有一种原始的风味,不禁问:“卢婶是谁?”
“卢婶可厉害了,你每天吃的都是卢婶做的呢,当然了,还有苏哥。”小青今天很高兴,说话也放开了,“也许你还有机会见他们呢。”
岑雨瞧小青把她当成自己人的样子,看来她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又怕如果两个人过分亲近会给小青带来麻烦。小青哪里知道她此刻这诸多的想法,她看过岑雨身上的伤,心里头对这个“微尘姑娘”无比的同情,而且殿下既然交待了要好好照顾这个姑娘,她自然是要尽心尽责。
小青看岑雨低头不说话,又递了一小包重阳糕到她手上,“别光顾喝,还有吃的呢。也是卢婶做的喔。我拿了三包呢,不吃完卢婶会不高兴的。”
岑雨抬头笑笑,“你们府里的人真好。”
“那是当然。殿下不经常回来,徐老也不怎么管我们,府里其实就几个人,大家感情可好了。”小青一提到府里的众人,脸上笑意立即盛不住,溢了满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青拉低嗓音,“微尘,其实他们对你也好奇着哩,常问东问西的。”
“哦?”岑雨一听来劲了,“他们都问些什么?”
小青想也不想就说:“就是问你是哪里的人呀,是不是美如天仙,殿下是不是金屋藏娇啦,反正就这是些。”也许是喝了酒,小青腆着脸问:“其实我也想知道……”
岑雨看小青娇羞脸红的模样,心情大好,“那我也问你几个问题,你先回答我好不好?”
“说吧。”
“你们殿下几岁?”
“一十九。”小青好心提醒道:“还没婚配喔。”
“这府里只有他住吗?”
“嗯。他也不常回来。今年只回来过两次,这是第二次。”
“这样……”岑雨这才明白,虽然她不出去,但确实也感觉到这府里相对“冷清”,也没有像江东王府那里一样有压迫感。
小青趁这会抗议道:“好啦,该你回答我了,快说快说。”
“那我回答你,你仔细听喔。”小青立即凑过来,岑雨在她耳朵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听完小青愣了一下,尔后才反应过来,伸手就往岑雨身上抓,“好哇,你耍我,看我的厉害。”岑雨东倒西歪的躲着小青的手,笑个不停,“别闹,别闹。”
嘻闹中,两人喝光了一瓶菊花酒,两包重阳糕,虽然以花做酒,但酒劲仍在,加上两人平日里滴酒不沾,这会已是双颊陀红,醉眼迷离,靠着供桌这才没有倒下,岑雨和小青相视而笑,每一笑就抽掉她们一分的力气,岑雨摆着手,“不闹了,不闹了,我得休息一下。”
小青喃喃回道:“我也是,头好晕喔。”“呵呵。”岑雨闭上眼睛,檀香已经烧完了,但余味仍在,和着园子里的花香如催眠一般,不一会岑雨就趴在矮桌上睡着了。
龙天麒从皇宫归来,重九宫里都会举行家宴,家宴的排场一年比一年大,可家人却愈渐疏离,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的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就过世了,若不是他的一点战功,在这家里,靠他名伶出身的母亲,龙天麒是一点地位也没有。
除此之外,想到三哥龙天靖喝斥他的那些话,更让他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府里已是子夜,他向西苑走去,董非看出他的意图,“殿下,这么晚了她们该睡了。”龙天麒瞥了他一眼,董非噤声。
西苑门外是一方荷塘,荷塘上有一拱桥,龙天麒走上拱桥,看见了园子里的灯火,而门口的守卫已不知去向,心里疑惑,进了园才发现岑雨和小青醉卧矮桌边,想来门口的侍卫也趁机喝酒去了。不知为何,看这两个女人的的醉态,龙天麒心里的不愉快一扫而光,唇角勾起隐隐的笑意。
董非则是愕然,“她们喝酒了?谁给她们喝酒的?殿下,我去把那两个侍卫找来。”
“不必了,今天过节,随他们吧。”龙天麒抱起岑雨,朝屋里走去,董非看看龙天麒的背影又看着醉倒在地的小青,一咬牙也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