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贤见那几个人向他走来,猜出中间那人就是刘掣,于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
待刘掣走近,张继贤才看清楚他的相貌。
他龙眉虎面,左脸有道伤痕,年纪大概四十多岁。
刘掣远远就拱起双手,走到近处道了一句:“您是提督大人?”
张继贤把委任文书递给他看:“暂时提督云南军务与粮草,张继贤。”
刘掣也毫不客气地接过文书看了看官印,然后说道:“参见提督大人!”
“你是长者,不必客气。我就是来看看军营。”张继贤道。
“既然如此,我带您四周去转转。”刘掣带路,众人一同往训练场走去。
“这军营有多少人?”张继贤道。
“营中一千人,但末将麾下还有四千人不在营中。”刘掣道。
“我在文书上没看见其余四千人的记录呀?”张继贤回想起昨天看的资料。
“敢问提督大人看的是什么文书?”刘掣笑道。
“昨天晚上都司衙门呈过来的。”张继贤看着他说。
“这就不奇怪了,都司与我们平时不打交道,自然也就不会记得详细。我们一般都是巡抚大人代管。”刘掣道。
“也对,我记得布政使说过你是游击将军,地位不比那都指挥使低。”张继贤笑道。
“大人说笑了。”刘掣看了眼张继贤,没想到他竟如此直白。
“那这剩余四千人身在何处?”张继贤。
“其中两千人远在腾冲一线,还有两千人在白草岭剿匪。”刘掣道。
“哦?匪患严重吗?”
“一帮山民土著,成不了大气候。只是周边卫所抽不出兵,所以我们就顶上了。”刘掣说道。
张继贤拍了拍紫离笑道:“我就说吧!那些小卫所都调不了兵。”
刘掣也偏过头看了看旁边这位锦衣卫大人。
“缅甸那边的动静有些不太妙,你可知道中央为何派我前来?”张继贤问刘掣。
“这个末将不会猜。”刘掣。
“我说过不用客气。莽氏在东吁建立新朝与大明分庭抗礼,不断扩张。对于这件事,云南官方的处理方式有过错。”张继贤说道。
刘掣沉默不语,他没有想到张继贤初次见面便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张继贤继续说:“比如前两年莽氏大举进攻孟养宣慰司,云南却对孟养土司的求救置之不理,此事寒了多少明朝土司的心。不仅如此,事后还让孟养返还莽氏战争中缴获的战利品。天大的笑话!”
刘掣有些疑惑,说道:“这是大人和朝廷的态度吗?”
“反正这是我的态度。不知你的态度如何?”张继贤反问。
“作为大明军人,末将也确实觉得不妥。”刘掣好像信任了张继贤。
“那你为何之前不向巡抚表明你的意思?”张继贤严肃道。
“这……末将有罪。”刘掣停住脚步,拱手弯腰。
张继贤实在没有想到,刘掣竟然没有辩解。
于是他拍拍刘掣的后背,示意大伙继续往前走,说道:“我知你无罪,告诉我你的难处。”
刘掣道:“归根到底,末将的职位不高。在云南这边境之省的眼中,只要外邦没有打进国境,闹得再大也都是政事而无关军事,我带兵之人也插不上嘴。”
“也对,未涉国境,你也不好直言出兵。”张继贤道。
“但末将说服巡抚大人调我营两千人去腾冲城防备。”刘掣道
张继贤笑着说:“所以你也觉得,有朝一日缅甸会攻明。”
刘掣诚恳道:“是,末将不大谈政治,只论军事。缅甸莽氏近年来年年征战,粗略估算现能聚兵二十万之众。而我云南只有募兵五千人,各大卫所兵力分散抽调不开,危情之下聚兵八万都是难事。对此情况,缅甸不会不知。”
张继贤终于遇到一个能人,说道:“你说给巡抚王大人听了吗?”
刘掣突然露出无奈地表情,说道:“说过。但王大人认为末将危言耸听。”
张继贤停住脚步,众人也停下脚步。
他说道:“既如此,可愿听我调遣?”
刘掣弯腰,作拱手礼,说道:“大人是军务提督,末将自当听命于大人!”
“好!云南若还照着前面的样子走下去,两年之内必起战事。为避免我大明劣势,我要你部只得服从我一人,巡抚那边就不用去了,有压力我顶着。”张继贤看着他眼睛。
“属下遵命!”刘掣高声答道。
“你若有事找我,只需派人去云南府的西南局找我。”
聊完之后,刘掣又带着他两人参观了士兵操练、军备武器以及马匹车辆,忙忙碌碌一整天,收获颇丰。
与其说是张继贤有能力有权力,不如说是他运气好,恰好碰上了个勤勉的识大体的将军。
若是换个胆小的或者养尊处优的将领,哪里能这么顺利和他一拍即合。
若诸事都如今天这么顺利,那这云南的差事也就相当简单啦。
即便如此顺利,仍应了张继贤的那句话,就算有了提督的头衔,也得自己想办法把权力要过来。
之后的几天里,张继贤待在西南局哪儿都没去,但西南局总衙门的全体两百多号校尉却日日往返于城内各衙门与西南局。
西南局衙门内只剩下十几个文书校尉和四十个武装局的校尉军人守在那里。
除此之外,就连西南局发散到境外境内的五六百名暗桩也加强了和西南局总衙门的联系,交流日益频繁。
巡抚王凝这几天一直躲在自己的宅子里不出门儿,生怕张继贤来找他,可布政司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倒让他纳闷儿了。
王凝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没有心情赏花,反而心事重重,又过了一会,他终于停下脚步,挥手招来一个下人:“布政司那边没透什么信儿吗?”
下人说道:“回大人,不曾有人来过。”
“那就去都司,把黄指挥使请来。”王凝说道。
“是。”
待那仆人走远,王凝又喊了一句:“骑马去!”
没过多久,黄禄吉就来到了王凝府上,王凝也换了件正式的衣服坐在正堂里等着。
见黄禄吉进门,王凝起身问:“我几天没出门儿,巡抚衙门和布政司那边有什么事儿吗?”
黄禄吉急切道:“您的暗线呢?我还以为您知道!”
王凝见黄禄吉如此严肃,便说道:“我的暗线都盯着西南局,张继贤竟然连续四天待在西南局衙门里,我还防他来找我呢!”
黄禄吉无奈道:“张继贤调了大批粮草到刘掣军营,还拨了二十万两白银用于募集兵马。”
王凝气得坐在椅子上:“呵,好这个张继贤,他怎么做到的!”
黄禄吉说道:“您别忘了,他可是外务司镇抚使,那外务司不就是境外锦衣卫嘛,干的都是情报间谍之事,您那几个暗线哪能斗得过他?这几天通过这些西南局的人,他几乎操控了整个云南府的衙门。您这几天真不该躲着他?”
“我哪里知道他有这手段!布政司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没有我在他们也敢办事?”王凝道。
“您这个账着实算错了,您不在,他不就最大了嘛?谁敢不听他的。而且据说这张继贤相当厉害,连吏部李乾兴大人都没奈何了他,何况那群龙无首的布政司。”黄禄吉说。
王凝瞪了一眼黄禄吉,然后又说道:“这一看,确实是我失策了。你说这张继贤掉粮草和白银想要干什么?”
黄禄吉也是个有眼色的人,忽然变得恭敬:“沈丘云(布政使)只说是加固边防,以防缅乱。”
王凝道:“他说的没错,这点儿钱巩固边防还行,发动边境战争却远远不够。可问题在,他什么时候和刘掣联系上了?”
黄禄吉也不清楚此事,王凝起身在堂内徘徊了几步,思考这背后的深意,但又觉得或许是个偶然。
王凝问道:“二十万两能募多少兵?”
黄禄吉道:“若配备重火力,则可以募五千兵;但全用于兵马,则可以募八千至一万人。且二十万两仅供一年花销,次年还要补开支。”
王凝狠狠拍了拍桌子,怒道:“布政司这群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