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媒体再度报道了笑非的死讯,随着这个故事的最后一位主人公离开,我的书也已接近了尾声。我和小青又在笑非家住了两天,临行前我把Eli叫到房里,把子期留给我的银陀螺交给他。并非我私自违背他的遗愿,但像小青说的,任何和他与笑非有关的一切都不该再回到笑非手里,何况这支银陀螺本身也是Eli和笑非初次见面时笑非送给他的。
Eli盯着手中的陀螺突然抽泣起来,他说:“马哥,我当初把它卖给Afra姐时心里非常难过,但Afra姐她——没想到今天还能再拿回来,谢谢你马哥,谢谢你!”他把银陀螺按在胸口,一只胳膊绕到我脖子上,哽咽着,良久没有松开。“我知道,”我轻拍他依旧羸弱的肩膀,柔声道,“但你不要让Isaac见到它,好吗?”“我不会,我会把它好好藏起来,只属于我自己。”“嗯,我明天就搬回家住了,你要把身体养好,Isaac还需要你的照顾,别再和他吵架了,记住我说的话,无论你心里多么不愿意,只要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就不要伤他的心。”我又说。“我懂了,我终于知道了该怎样去爱一个人,我爱他,不会再伤他的心。”他放开搂着我脖子的手臂,低下头去,再次喃喃道:“马哥,谢谢你。”
***
我跟笑非表达了搬回家的意愿,并说自己可能一段时间不能来。他问我不和小青回北京吗?我说我会回去的,但在回去之前想把手里的故事写完。他没有再挽留我,而是说来日方长,等你的书创作完成我们再见。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笑非,有一件事我知道我不该问,但你真的不会再去见 Eden了吗?”笑非低下头淡淡地说:“除非Eli也想见他。”“Eli长大了,你会在他身上发现更多美好的东西。”我笑着说。“我知道,但对于我,他始终都是完美的。”“那么Eden,”我迟疑了一下又问,“他能放得下吗?”笑非没有回答我,而是问道:“你想知道他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Isaac,我知道你爱过我。”我点了点头,这就是故事该有的结局,虽然经历了那么多悲伤和不如意,但最终每个人都已释怀。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相约在黎明。
我送小青到机场,她笑着对我说:“小马,我的故事也快结束了,下次回来把它带给你。”“我希望你能尽快写完它,那样我们就可以早点见面。”我笑着说道。“那就再见吧。”她说。“小青,”我又叫住她,“我能吻你吗?”小青愣了一下,迟疑着说:“这不需要——”我未等她说完已经抱住她吻了上去,她这次没有挣扎,而是慢慢地抬起手臂环绕在我颈项上。
***
我回到自己的家,大概半月之后接到莫非的电话,他问我收到邮件了吗?我问他是什么邮件,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笑着说你快看快看!我于是打开邮箱,是沙之的邮件。她说她在一个温暖清澈的水池里生下了儿子,一切顺利母子平安。
我慢慢翻看她随信发来的照片,在最后一张上我看到了他们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的甜蜜的笑脸,沙之的面庞再次焕发出热恋时的青春与容光,他们怀里的宝宝果然长着和Jonas一样美丽的眼睛。我有些想哭,但幸福感再次漫上心头,含泪笑了出来。沙之信里还说邀请我在孩子百天受洗时过去担任教父一职,并希望我给他们的儿子起个名字。我回信告诉她我一定会去,至于名字,我想了想写道:中文名字就叫萧子阔吧,英文名叫Asa。
我给Eli打电话,他说他们也收到了Jonas的邮件,笑非告诉他不用回来了,并给新生儿送去了一份大礼。我把给孩子起名的事告诉了Eli,他说真好,Isaac一定会很高兴。“你俩怎么样?”我又问他,他犹豫了一下腼腆地说:“我搬到二楼住了。”“面西的那间卧房?”我问。“面东的。”
小青同样收到了邮件,她打电话给我说没想到沙之也会发邮件给她,并邀请她去做他们孩子的教母,我笑着问:“你猜孩子的教父是谁?”她没有回答我而是轻声说道:“希望你现在不会再为我当初安排Jonas去沉沙而怪我了。”“那你什么时候安排我去青山文化?”她“嗤”地一声笑出来,说:“你就踏踏实实写你的书,我下个月底回去。”“拍电影的事提上日程了吗?”我又问。“在写剧本,”她说,“现在公司的事情很多,但这件事我会做。”我点了点头,“那就到时候见吧,我在家等你。”
***
新的一年开始了,我没有接受笑非的邀请去他家过元旦,而是留在家里继续写我的故事。我迟迟没有把结尾写出来,那曾经紧紧攥住我的悲伤再次袭来,我多想这个故事有着Hollywood似的happy ending,也曾想杜撰一个我所期望的结局,但最终还是遵照了事情本来的样子。并非我不懂小青说的真实与虚构的复杂定义,而是认为自己应该尊重这份单纯而真挚的情感,并始终相信它依然深深埋藏在这三个如亲子般相爱的人心底。即便如此,我仍然给故事留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并让子期在我虚构的梦境中对笑非做出了表白。
“你还是太善良了,你对子期的描写让我很惊讶。”小青看完我的故事说,“晢凡已经把他结婚的真相告诉了我,但那已经不属于你现在撰写的故事。虽说悔过总不会太晚,但随时间的流逝它将变得越来越没有价值。”我知道对于非黑即白的小青,她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灰色地带的,便只好讪笑道:“这就是我所了解的他,我没有过多地添加个人的主观意识。”小青看了看我又说:“我没有想到你会以第一人称来写这本书,这难免不会代入你的个人情感,你想让故事变得更加唯美,但你表达出的美好并不符合事实。”“你说过一个好的故事并不一定要遵从事实和真理,何况这个故事的主题是爱,无论它最终有没有被主人公亲口讲出来,我依然希望读者可以看得到。”“也许你是对的。”小青沉默片刻莞尔一笑,“只是你把我塑造得太完美了,这让我感到很惭愧。”“你的完美正因为你看不到那个真正完美的自己,你对他人的爱让你忽视了审视自身。但我看到了,你让我知道,爱就是一切,一切美诞生的唯一源泉。”小青低下头去,她纤长的睫毛卷曲着,那双从未被世俗沾染过的明亮的大眼睛此刻充满了惆怅,但也如水般温柔。
“帮我的书起个名字吧,”半晌后我说,“这对你来说一定不难。”小青想了想答道:“就叫《似笑非笑》好了,毕竟Isaac永远是故事的主角,他的笑容可以拯救一切,让最寒冷的冬日绽放阳光。”我点了点头把这四个字写下来,忽然发现他们竟如此完美。
“那么你的故事呢?”我又问。小青把打印稿递给我,我看到封面上只有简单的几个黑体字:《离开的猫:归来的告别》,非笑。“归来的告别。”我口中默默念道,翻开了第一页,见到扉页上的一句寄语:“上路总值得庆幸,无论是启程还是归程。”我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忧伤,“离开”一直是小青故事的主题,无论是《第十九层》里的死亡还是《橡树与玫瑰》里的出走到这本书为了告别的回归,在她优美流畅的文字中始终弥漫着一种浓郁的厌世情结,这情结再次提醒我她内心对这凡俗尘世的疏离与排斥。
“慢慢看吧,”她说,“在这本书里你是故事唯一的主角。”我惊讶地抬头望向她,她微眯的双眼带着淡淡的笑,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狡黠与神秘。“小青,你的世界还能容得下另外一个人吗?”我问。“我的世界一直有你,在不在我身边都一样。”她平静地说。“但对于我不一样。”我暗自神伤,喃喃说道。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悠悠念道:“‘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小青!”我疑惑地看着她。“小马,爱对于你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