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Eli。”笑非抱起奄奄一息的Eli,一只手紧紧按着他流血的胸口,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Eli睁开眼睛看到了笑非,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Isaac,对不起,你教了我那么多年,我的枪法还是没有长进。”“Eli,”笑非哽咽着说,“不要说话。”“不,你让我说完,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原谅我,”Eli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表,那是一块很普通的钢链机械表,因多年的佩戴已经很旧了,Eli把它塞在笑非手里,喘着气继续又说,“我说了谎,它一直在我身上,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去找他吧。”“不!Eli,你不能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谁也不要,我谁也不要!”笑非的声音充满悲怆,他把Eli轻轻拥在怀里,口中再次嚅嗫道,“不要离开我,Eli,我错了,是我的错。”
Eli抬起手温柔地轻触笑非的眼睛、鼻子和嘴,又抚摸着笑非颧骨上的那块青紫,无限深情地看着他,喃喃地问:“疼吗?”笑非哽噎着点了点头。Eli微微张开嘴长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两滴泪水。“Eli,Eli。”笑非轻声地喊着Eli的名字,半晌后他努力睁开双眼,气若游丝地说:“Isaac,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你说吧,我答应。”笑非抽泣着说。“今晚,可不可以,让我和你一起睡?”笑非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大颗的泪珠滚落在Eli胸前,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轻轻点了点头。Eli苍白的嘴角似乎浮起一丝笑容,他耗尽胸腔内的最后一丝气息柔声说道:“我爱你,I——”
笑非突然痛哭失声,他把Eli紧紧抱在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颤抖的双肩显得那么虚弱无助,但 Eli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殷红的鲜血蔓延在洁白的大理石台阶上,浸透了笑非跪在他面前的双腿,他的手垂下来,食指上还戴着那枚金色的指环。“Eli!Eli!原谅我,请你原谅我!”笑非悲切的嘶喊声久久地在Drown的大堂里回荡,我眼前一黑,一头栽下楼梯,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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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笑非,从见到你的第一刻我就爱上了你。”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暮色昏然,恍惚中看到了坐在我床边的小青,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说:“你醒啦。”“Eli?”我呻吟道。小青闭上眼摇了摇头。我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胸口撕裂般疼痛,眼前再次黑下来。“小马,”他轻声说,“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些。”她帮我在身后垫好枕头,让我能够靠坐在床上。我闻到她身上隐隐的香气,Samsara,末日轮回。小青轻轻帮我掖了掖被角,附身看着我,那眼神似要吸走我全部的灵魂。“笑非呢?”我闭上眼睛,头痛欲裂,喃喃道。“他在Drown,不要去打扰他。”“我恨他。”我咬着牙说。“我明白,请你能够原谅他。”小青的语气中充满了恳求。我摇了摇头,“我做不到,小青,我做不到。”“小马,跟我回国吧,这一切已经结束了,我们都该回去了。”小青再次温柔地说。“这就是结束的代价?小青,我——我怎么能回到过去?”“小马,爱有代价,谁都躲不过。”小青幽幽叹道。“不!这不是Eli该付出的代价!”我终于哭出声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小青轻柔地把我揽在怀里,像是环抱着一个垂死的婴儿,我把头埋在她胸前无力地抽泣着,“但Eli死了,他死了。”“睡吧,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小青轻声安慰我。我窝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夜幕降临,屋子里漆黑一片,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小青已经不见了,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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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昏昏沉沉的幻觉与梦境间醒转过来,勉强坐起身却依然感到头痛欲裂,我想去看看Eli,但我不知道时间已过去了多久,我是否还能见到他。我挣扎着穿好衣服,小青出现在卧室门口。“你醒啦。”她说。她穿了一身黑衣,细软的长卷发绾在脑后,露出洁净的一张素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她,我不知道昨晚见到的是不是她。“昨天。”她说,“回来参加Eli的葬礼。”我眼圈又红起来,低下头去,喃喃地问:“什么时候?”“他们都在等你。”
我和小青单独坐了一辆车到达金门大桥脚下的墓园,小青手里捧着一束白色鸢尾,我却两手空空,心里也是空的,我什么都不能给他,什么都没有给过他。雨一直没有停,下车时过来两个人帮我们撑起伞,雨伞巨大乌黑,像星月暗淡夜空的穹顶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沿着一排排石制墓碑看到一群人站在前方不远处,别过脸和小青慢慢走过去。没有人说话,我看到站在几米外的笑非和Eden,他俩肩并肩沉默地站着,那神情肃穆的脸在我看来竟像是一种嘲讽。在他们身边还有Abbott和Bowen,他们同样没有一滴眼泪,而另一侧站着的Jonas和其他的男孩子们却满腮泪水。Seth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站在雨里,火焰似的红发被雨水打湿紧紧贴着面颊,他双唇轻颤,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那个和他双眸一样空洞的墓穴,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都被他下意识地推开。
没有牧师致辞,没有音乐,也没有亲人的哀悼声,这样也好,一切纪念死亡的仪式原比死亡更加可怕。Leif走过来把Eli的骨灰放进墓穴,Seth终于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他把手里的花一朵一朵摆在墓穴里,抓了一把土撒在上面,跪在一旁闷声抽泣。人群慢慢靠拢过去,他们每个人都在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和语言,如此冷酷,如此不真实。我站着没有动,甚至连哭的欲望都没有,大脑始终一片空白。我看到笑非最后走上前把一件东西放进墓穴里,在Seth更加绝望的抽泣声中墓穴被封死了,方形墓碑上雕刻着Elian Jehoshaphat,1992年2月6日至2018年8月17日。一个折翼天使俯卧在墓碑上方,他纯净的脸望向天空,嘴角含笑,似是满足又似嘲弄。
雨突然停了,人群散去,小青走过去把手里的鸢尾放在墓碑前,回头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我依旧茫然地站着,双脚冻结在这三藩夏末被冰冷的雨水浸湿的土地,这就是终结,在希望的开端被绝望无情扼杀的生命,单薄脆弱而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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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人的背影消失之后,我独自在Eli墓前坐下,树枝上掉落的雨水沿着发丝流淌下来,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说:“Eli,你去了哪儿?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他说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也许很快。“可我还要卑微地活下去,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一直想念你。”Eli笑了,他说马哥,你当然要好好活着,你还有Isaac和Afra姐,还有你承诺给我的第二个愿望。“我的承诺?”我苦笑道,“他已不再需要我,他能够舍弃你,自然也会舍弃所有爱他的朋友,你看到了吗?他今天竟然和Eden一起来送你,他变了,他已不再值得我去爱。”Eli说马哥,这是我的选择,我选择了给他一个不用选择的机会,他值得所有人去爱,我也没有恨过他。“可是我恨他,在有生之年,我会因为你的离去一直恨他。”马哥,Eli说,答应我最后一个愿望吧,原谅Isaac,像过去一样爱他,替我陪他好好活下去。“可是我做不到啊,Eli,我做不到。”我把脸埋在膝头,哽咽着说,“我要离开这里,回到我自己的国家,可能永远不会再和他相见。”那就常去午门看看吧,Eli说,也许你们会再次遇见。
我在Eli身边不知坐了多久,浑身都冷透了,暮色降临,我才站起身,在离开之前我又回头看了Eli一眼,那束白色的鸢尾在他墓碑前娇嫩地盛放着,而墓穴中的生命却未曾盛放便已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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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沿墓地中的小径向墓园大门走去,不经意间在路旁墓碑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Colin Hoffmann,1987年7月27日至2018年4月20日。他的墓碑前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红玫瑰,那抹娇艳的玫红色瞬间洞穿了我早已撕裂的心,我闭上眼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呻吟,再抬头,看到了墓园门口站着的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