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搬回了笑非的家,我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说谢谢,我知道这些都不需要。虽然心中还有些苦闷并未完全消退,但每每看到Eli愉快的样子我都会感到一丝欣慰,虽然这安慰不是给我自己的,但我意识到只要坚持,爱总会带来希望。
日子很平静,我和笑非都需要恢复,我们偶尔同进同出,一起吃午餐和晚餐,有时喝一点点酒,闲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我知道我们面临的将是一场硬仗,只是尚且惧怕它的来临。这段时间小青没有出现,我也没有问,如果能这样平淡安宁地过下去,所有不可知的都不会开始,我继续写我的故事,笑非和Eli在秋日午后恬静的阳光中下棋。但我知道这些都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故事从来都不会在我们期望的美好中结束,该来的早晚会来。
一天傍晚,我和笑非吃过晚饭坐在二楼的客厅闲聊,Eli歪在旁边的沙发里打盹儿,我径自讲着小时候和大马在一起的童年琐事,没有注意到笑非脸色突然变了。我停下来问他怎么了?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有朋友来了。”“哦?你怎么知道?”但我已经听到楼下汽车熄火的轰鸣声,便走到窗口望下去,四辆硕大漆黑的SUV整齐地排在楼门口,车灯已经熄了。我回头看了一眼笑非,他并没有动,Eli这时突然醒了,站起身就要过来。“Eli,你上楼去。”笑非冷冷地说。“可是——”Eli不情愿地嘟囔。“上楼去,现在。”笑非依旧没有动,语气强硬,不容辩驳。Eli看了我一眼,我朝他微微点了下头,他只好转身走了。我再次向楼下望去,看到几个人从前两辆车里下来,一声不吭地站在第三辆车旁,车门开时,一个衣装笔挺肃穆伟岸的中年人走下来,他并没有向楼上望,而是稍作整理径直进了大门。
“笑非?”我回过头来,他皱眉朝我一笑,说:“一个朋友。”我愈加疑惑,依旧站着,听到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片刻后,那个人独自出现在客厅里。“My Isaac, how are you?”他开口,彬彬有礼,声音充满磁性。笑非坐在沙发上抬起头来微笑地望着来人,很客气地点头说:“Moses。”“Sorry,I realize a gentleman’s here。”Moses转过头微微欠身向我问候:“Please allow me to introduce myself,Moses Lorenzo Hoffmann,a privilege to know you。”“My pleasure。”我也点头回应,他继续又说:“May I apologize for an interruption,Mr. Ma?”“As your wish。”我说。他便面对笑非坐下,很平静地看着他,我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慈爱,和一丝不可捉摸的复杂神情。
我在考虑是否该回避,却看到笑非示意我也坐下来,于是便坐到稍远处的沙发里。“I am pleased that you look good,my dear Isaac,I just came for greeting,and did not expect to bother you much,did I?”“No,I am glad you are here。”笑非依旧面带微笑,礼貌地回应。“I feel really bad for missing your birthday,and pray you accepting the gift I brought。”Moses在沙发里微一欠身,说道。但我并没有看到他手中带着礼物,也不见来人。“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generosity,I receive it with my shame。”笑非微微扬起下巴,微笑地说。“You deserve everything,my dear Isaac。If I have the honour,”他转过头来望向我,继续又说,“could you please give us a couple of minutes?”我犹豫地想要起身,笑非却伸手制止了我,回头向Moses说:“How about Drown?”“Sounds good。”Moses依旧彬彬有礼,我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Mr. Ma,I believe in your respectable friendship,but this time I just have some words to say,nothing else。”笑非已经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上楼陪下Eli,我很快就回,”然后又低声补充道:“看好他。”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汽车的马达声再次传来,我转身来到窗口,看到其中的三辆车缓慢启动,开出了我的视线。我正待上楼,Eli已经跑了下来,急切地问:“他走了?你怎么——”我走回来坐到沙发里,内心纠结着半天没有吭声,Eli见我没反应转身向楼下跑去。“Back!”我厉声制止他,“Eli,back here!I mean it!”“你——”他站住身瞪着大眼睛怨恨地看着我,嘴里嚅嗫着说不出话来。“You can’t do that。”我随后有气无力地说。
Eli一直在客厅里焦急地来回踱步,偶尔把目光投向我,我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但还是忍不住问道:“Eli,Isaac去LA就是为了见Moses是吧?”“你知道还问?”Eli一改平日的礼貌和腼腆,愤愤地说。“Colin也是Moses的人吧?”我想起第一次见到Colin时他倨傲的样子,又问。“我不知道!别问我了!”Eli提高声音,边走边不耐烦地说。“那么Wilson呢?”我不理会他继续又问。“Mr. Wilson 是Mr. Wilson,Colin怎么能和他比?”Eli愤愤不平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试探着问。“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问我?”Eli再次大声说。“好,我不问了,你能不能坐下来?”我说,“你这个样子有什么用?”“我没用,我没有价值,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你呢?”Eli突然停下来,回头冲我喊道。“Eli,”我盯着他,“我不能改变Isaac的决定,但我会尽力帮他。”Eli狐疑地看着我,终于低头向我走过来,半跪在我身前,双手饱着我的膝盖仰头说:“马哥,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你可以帮他,因为他说过你是他唯一的朋友,请不要让他受到伤害,我很难过,我很难过——”说着把头抵在我膝头抽泣起来。我轻轻抚摸着Eli的头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想到把他扶起来,安慰他说:“Eli,Isaac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你,还有Afra,我们都和他在一起,没有人能伤害到他。”我说着心里却愈发难受,此刻我们并没有和他在一起,我和Eli坐在他家里,Afra又不知身在何方。
***
夜漫长而无奈,我和Eli在客厅坐了整晚,凌晨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睁开眼已近中午,我立刻翻身坐起,快步走到窗前向下望去,那辆车已经离开了。我去洗手间简单抹了下脸,回到起居室。“Eli,起来,”我叫醒他,“我们去Drown。”Eli睁开他那双红肿不堪的大眼睛,怔怔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腾”地跳起身来。“你这个样子会吓到他的,”我看了看他说,“去洗个脸。”
我和Eli步行穿过Mission Dolores Park,路上时,他忐忑地问我:“他们不会把Isaac带走了吧?”“不知道。”我说,“平时都谁会在?”“Leif负责管理Drown,剩下的那些你基本都见过。”Eli说。“Leif是那个混血?”“嗯,他父亲是中国人。”的确,我点了点头,他看上去和别人不太一样。“通常这里几点开门和关门?”我又问。“晚上九点到凌晨四点。”“他们不住在这儿?”“只有Leif和另外四个人,就是Isaac那次让我们送你回家时你见过的,”他又低下声音说,“还有Colin。”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便又问:“你昨晚为什么不给Leif打个电话?”“所有人都只听Isaac一个人的,我们虽然在一起玩,但Isaac的事没人敢互相打听。”“哦。”我点了点头,恐怕的确没人比Eli知道的更多,便没有继续再说话。
Drown的大门紧闭,几棵梧桐树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院子里鸦雀无声,那几辆车并不在。“门口怎么没人?”我很诧异,只好又问。“应该昨晚就被打发走了。”Eli这次肯定地说。他上前按了密码,门开了,我紧随他走进去,大厅里光线暗淡,毫无声息。“他会在哪儿?”我低声问。“不知道。”“上楼去看看。”我说。但他出现了,在装饰着白色扶手栏杆的弧形台阶上,笑非静静地站着。
“Welcome to my empire,Drown。”他张开双臂,咧嘴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两三颗牙齿,舌尖一抿抵在右侧的虎牙上。我怔住,停下了脚步。Eli飞奔上去,却在他面前两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也怔怔地看着他。笑非走下台阶,伸出手臂揽住Eli的肩头,和他一起向我走来。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犹豫了半晌,还是把笑容堆在脸上。“你俩昨晚没睡好?”笑非看着我微笑地说。“你不知道Eli说梦话吗?”我只好配合他,尴尬地笑道。“走,回去继续睡。”他施施然走在前面,我慢慢地转身跟了上去。
出门时,我惊讶地看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那些平时驻守的人又出现了,他们依旧礼貌地向我们欠身致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抬头望向正午的阳光,眩晕着睁不开眼睛,也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