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何时,你弹高山流水,我叹伯牙子期。
若他日,知音弦断,你弃琴独去,
纵使青山不改,不谈后会有期。
——————
那条白色冰冷混杂着重生的幻想与死亡的恐惧和消毒药水那血腥气息的走廊并不是我乐于光顾的地方,但这成了我今年入冬以来留在北京的全部意义,只身前往去看望一个从未想过会成为我朋友的朋友。我见他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身处大洋彼岸并对我面前的一切毫无所知的那个人,从我莫名地被他吸引的那一刻起,我知道,这一切是我愿意为他去做的,当然,还有我自己。
***
“你今天看上去不错。”我说。他笑了,丝毫没有因我貌似敷衍的问候而表现出一丝牵强,我想他还是很愿意见我的。“有些新消息,”我不得不为自己如此频繁地探望找些说得过去的理由,“也许你有兴趣。”“你知道,当然。”他很诚恳地点了点头,但眼中的希翼早已随我出现频率的增加而慢慢消散,我必须要说点什么,天气不错。“青山文化自重组后做得风生水起,今年将有两部院线新片上映,保守票房7亿。”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和我预想的一样。”“嗯,你知道我终究帮不上什么忙,何况我对商业范畴的事务实在生疏。”“你太谦虚了。”他说。“好吧,我有时候也是废话太多。”我摇头叹气,他却牵了牵嘴角,视线移到了窗外,半晌低声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万物芸芸,化为埃尘矣。’”我心念一动,不觉接道:“十恶娑婆界,万相不归心,不过拈花一笑。”
我们一时相视无语。我忽然觉得他爱的那个人很像我曾经的一个朋友,十九年前,我们还都年轻。那些交错的时光会在某一点上重合并不经意间显露出悲伤的共同点,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而不幸总是不期而然地相似。
“说说你吧,新剧本写得怎么样了?”他缓缓地把目光转向我,半晌后又问。“我希望年底可以完成,如果真的投拍,成片至少还要一年。”我微笑着说。时间,是个问题。“看来我等不到了。”他淡淡一笑,又抬起眼睛问我,“她还好吗?”“最近没有见,不过——”他摆了摆手,我便没有继续说下去。生活曾经给了他那么多,但今天,他对一切得失都淡然了。房间很安静,只是这满眼的白色我还不能适应,我有点开始恨那个人,那个在深寒的早冬凌晨把我从另一个世界唤醒的那个人,我尝试着去理解他们,但有时候理解对于他们来讲何尝有意义。我从不相信一切都已经太迟这句话,但时间,是个问题。
而我则有充裕的个人时间,除了每天把汇聚在脑海中的画面输入电脑,回来的这段日子,我已经考虑把自己完全抛给生活,和一个我准备完成的故事,一个我知道所有的开始却对结局依然含糊故而始终抱有一丝希望的故事。但我真的知道那些被故事中仅有的几个角色经历过的开始吗?如果我把它定义为一个故事。
***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我问他。他轻轻一抬眼角,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一半的时间在想你,另一半的时间用来恨你。”我沉默,良久又问:“那么现在呢?”他突然转过身来,咧嘴淡淡一笑,露出洁白的一排牙齿,舌尖一抿抵在右侧的虎牙上——
我敲出又删除了这段文字,我们都希望故事有个完满的结局,无论它被诉说的过程多么辛酸与痛苦,我们都需要一个完满的结局,不是为了故事中的角色,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但如果你早已知道结局不是你想要的样子,你还会去读它吗?作为一个旁观者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放弃,因为你不能左右故事中的角色,但作者可以。
其实很多时候我对这个身份的能力持怀疑态度,那些最初在你的故事中被定义了的角色,并不完全遵从你的意愿,他们的喜怒哀乐甚至和你无关,你所拥有的生杀大权不过是你隐秘而卑微却不能主宰个体命运的美好愿望,而这个个体越成熟你越感到无能为力。角色从来就不是虚构的,他们承载着你对生活片面的解读与深刻的批判并于某些个体上凝聚成型,他们带着你自身的特质,那些好的与坏的,你所刻意隐藏的和企图彰显的。
然而这个故事则不同,我突然发现,那些个体是多么地相像,在结局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们完成了完美的合体。而这一次,我是否还能做一名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