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穿裹成小圆球的米约斯尚未满三岁,他被父亲抱在臂弯中。父亲的另一只手牵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怀中则是一个包袱,里面只有几件破旧的换洗衣裳。这一日,他们离开了生活的草棚,来到了莫克的部族。
父亲是十日前狩猎时巧遇了莫克与他的部下,莫克对身手灵活、体格健壮的父亲很是欣赏,便提出让他们一家加入他的部族,与其他血族一同生活。父亲考虑了两日,便与母亲收拾了包袱带着米约斯来到了凯林布措中莫克的部族。
米约斯一家受到了莫克的欢迎和照顾,三人终于有了一间温馨的小木屋。母亲专心照顾米约斯,父亲则被莫克带去了部族的校场训练。
很快,强悍的父亲便被派遣外出,可令父亲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任务是强掳无辜百姓作为部族的血奴。更令父亲无法接受的是血奴狱中惨不忍睹的情形。
强掳来的百姓一旦进入血奴狱,先是被强行灌下哑药,使他们不能出声、无法喊叫。而后,便以链条将他们的手脚锁住,链条另一端则牢牢固定于墙面。血奴只能在暗无天日的潮湿地牢中和有限的范围内生活,直到有一日他们因失血过多而死。
不论曾经生活多么窘迫,父亲从未生有害人之心,更无法适应和加入莫克部族的这种生活方式。不日,父亲便向莫克辞别,希望带妻儿离开。谁料,慈眉善目的莫克当即换上了阴沉恶毒的嘴脸,非但不放他们一家离开,还他将父亲送给血族死士做活靶。
更令人发指的是,莫克派人将母亲和米约斯秘密带到校场。于是,父亲在他们眼前被一群血族围攻,开始父亲尚能对峙僵持。不过片刻,寡不敌众的父亲便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最后,不知是谁将父亲的心变成了漫飞在天际的红色星辰,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瞬间被定格成了一个血红漫天的黑夜。
而肝肠寸断的母亲护着米约斯经受了三五血族的拳打脚踢。莫克并没有杀死他们,命人将他们关在一处偏僻的木屋,“把大的锁起来。我一直好奇血族能不能饿死,会不会饿死,正好拿他们试一试。”
断了血食后,一身重伤的母亲不仅伤口难以愈合,也无力带米约斯逃离木屋。每年莫克会派人过来查看他们是否还活着。当他们因缺血而虚弱之时,血族的特有体质发挥了作用,催促他们的身体进入极低的新陈代谢,甚至是近乎于静止的休眠状态。
就这样,母亲和米约斯在木屋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又一个冬日,贪玩的哲错躲到了木屋附近,如此一来他便不会被其他孩子找见。好奇的哲错透过木屋的缝隙看见了一个肮脏的女人和一个孩子。他大着胆子拍门,拍了好一会儿里面那个孩子醒了,费力地爬到门后。
“你是谁?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哲错以他稚嫩的声音小心问着。
米约斯半闭着眼,没有回答哲错的话,只是反复嘟囔道:“血,血,要血。”
哲错一听,立马解下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酒袋,“我有血,可是我怎么给你呢?”哲错挠挠小脑袋,“啊,有了。你等我一会儿。”
哲错一溜烟小跑,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小块兽皮,他将兽皮对折塞进他能够得着的木屋的最大缝隙,气喘吁吁地说:“喂,你到这里来。”
米约斯慢腾腾地爬了过去,将塞进来的兽皮对着自己的嘴。哲错打开小酒袋,缓缓倒出鲜血。米约斯如小兽般舔舐着兽皮,不多时,米约斯便有了些力道。
“你先停一下。”米约斯轻声道,见哲错停了动作,他从身上撕下一个袖子塞在兽皮上,“好了,倒吧,你慢一些。”
须臾,哲错的小酒袋便空了,“都给你了,没有了。”
米约斯小心地将兽皮包裹的衣袖送到母亲嘴边,小声唤道:“娘,娘,你醒醒,我们有血了。你快喝。”
母亲闻到了血腥气味,缓缓睁开眼睛。米约斯呵护着来之不易的血,生怕浪费一点一滴。每每滴落一些,他的心就跟着直疼。待母亲喝完后,米约斯回到哲错送血的缝隙,透过缝隙他看清了哲错的小脏脸,擦着眼泪道:“你叫什么名字?”
哲错憨笑,“我叫哲错。你别哭,那个,我会再来的。可是,现在我得回去了。”说完,便一溜烟跑不见了。
食血后,母亲的情况明显好转,她当即决定带米约斯逃走。入夜后,母亲扯断右手的锁链,抱着米约斯离开木屋。母亲虽然有了气力,却实在没有平时疾行的速度,两人行了约莫十日来到了一个山谷。此时,母亲不得不停下,因为年幼的米约斯又陷入了昏睡。母亲探探米约斯的鼻息,微弱到几不可及。
母亲流出了绝望的泪水,时至寒冬,他们一路行来不见野兽的踪迹。而即便眼前有野兽,母亲也无力与其缠斗狩猎了。母亲寻了一处山洞,将米约斯紧紧抱在怀里,她划开自己的手腕,将血送进了米约斯的口中,“米约斯,我可怜的孩子。母亲要你活下去!”
之后米约斯醒来,母亲便看着他的眼睛说再睡一会儿。直到母亲将她的血统统喂了米约斯后,虚脱的她抱着米约斯,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当米约斯再次醒来之时,母亲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米约斯惊恐万状地将母亲放平,他看到母亲手腕的伤痕便猜到了自己为何精力充沛,他当即连连作呕,扇打自己的脸。而后,跪坐在母亲身边,长久的低声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远行狩猎归来的托莱德与查特罗听到了轻微的哭泣声,便闻声寻来,发现了米约斯和他母亲的尸体。
托莱德翻身下马,在米约斯身旁蹲下,温柔地问:“这是你的母亲吗?”
米约斯点点头,看着托莱德温和的脸和疼惜的眼神,像是落在万丈深渊的他得到了救命的绳索。而托莱德在对上米约斯脏瘦小脸上那双含泪却清澈无比的眼睛后便没有再说任何,他走回马匹,取下铲雪用具,寻了一处自顾自铲起来。
查特罗见状,颔首道:“好了以后,带他回部族吧。路上小心。”
查特罗走后好一会儿,托莱德铲得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空间,这便成了米约斯母亲的长眠之处。米约斯亲手将母亲一点点掩埋后,便痴痴坐在坟堆旁不愿离去,托莱德也跟着坐在一旁。两个人不言不语,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暗淡,托莱德方才起身,道:“走吧,今后你什么时候想你母亲了,随时过来。”
米约斯也起身,小手抓着托莱德的衣袖。托莱德便将眼神清澈明亮的米约斯带回了部族。幸而米约斯三岁初到莫克部族时日不多便被关押,那些见过米约斯的人早已不记得也认不出八岁的他了。
自那日山间相遇,托莱德便成了米约斯唯一的亲人。而米约斯则成了托莱德的小尾巴,托莱德到哪里,米约斯就到哪里。米约斯也不与部族中同龄的孩子玩耍,宁愿日日跟着托莱德训练、狩猎、读书和习剑。
有许多个夜晚,米约斯在睡梦中看见父亲脱力倒下,母亲划破手腕,还有那些无比残忍对待他们的一张张他不认识却穷凶极恶的脸。每每当他几乎就要被梦魇拖入无尽的黑暗和仇恨中时,是托莱德温和的脸庞带着他回归到平静、回归到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