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桌子上,金灿灿一片。
何九华正在打理头发,修长的手指心不在焉的绕过发丝,发带把头发捆成一束,随后别上了一支毫不显眼的木簪。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何九华总觉得不踏实,好像没有确认什么,叫人担心。但他又实在说不上来。他一只手撑住下巴,沉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华哥!在吗?”
一阵阵敲门声传来,何九华愣了半秒,站起身,快步跑去给人开门。
何九华诧异的看着满脸带笑的秦霄贤,秦霄贤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用绸缎做的袋子包着,看起来不小,秦霄贤抱着就有点费力。“璇儿?你怎么来了?寒冬腊月的,快进吧。”
秦霄贤欠了欠身,抱着东西进了屋。
“是这样的,我本想送架琴给九熙哥的,但是昨天他喝多了,现在还没醒,我也不好去打扰他,这琴也金贵,受不起风吹日晒的,就麻烦华哥先帮我保管一下啦!”秦霄贤耳朵冻得通红,但是笑起来却很温暖,很舒服。
他把包裹琴的绸缎布打开,极小心的托着琴,把它放在桌子上。
古琴的琴身是木的,何九华说不上来是什么木,但是触感很温润,还有一股淡淡的木香。琴身上雕着凤,正展开翅膀,翱翔于天空,像正吹着风一样,尾羽在空中肆意飘着,极有气势。勾勒凤的线条是由金色过渡成金红色,自上而下,衬得凤栩栩如生。
何九华伸出右手,指尖勾起一根弦,轻轻的划过它。琴弦轻微的颤动起来,带起一阵松沉的琴声。
这果真是一把好琴!
“昨天九熙哥不是喝醉了嘛,一个人抱着琴弹得是真不错,这样的技艺若不配上一架好琴,实在是有点可惜了。”秦霄贤的语气轻快而阳光,正欣赏着琴的何九华却是一愣。
“他昨天……喝酒了?弹琴了?”
“是啊,弹得可好了。怎么了华哥,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没事,就是很惊讶,我俩认识这么多年了,头一次知道他还有这手艺。”何九华逼迫自己扬起嘴角,手在空中不断颤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就好。哥,东西我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秦霄贤扶着椅子站起来,临出门前还不忘向何九华嘱托,“一定别忘了给九熙哥送过去!”
“知道啦!”何九华扯着嗓子回话。
秦霄贤算是彻底离开了。何九华一个人注视着琴,没想到越看思绪越乱。他烦躁的给琴套上绸缎袋子,又在炉子上摆了个砂锅,加了点东西,让它自顾自的炖着。
将近晌午,尚花房里的那位主儿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何九华有些焦躁,他毛手毛脚的把炖好的汤盛到一个碗里,晃动的手带着滚热的汤险些浇到他手上。他稳了稳气,盛好汤,把碗装进食盒,另一只手抱着琴,站到了尚花房的门前。
像是有灵性一般,一阵风吹过,门竟“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某人故意的。
何九华推开大门,院子里是一片枯黄色,柳树蔫嗒嗒的垂着枝条,旁边的草木也耷拉着蔫儿黄的叶子,悲叹冬天的到来。
不过何九华没心情关注这些。
他径直走进屋子,在看见尚九熙正趴在桌子上,拿着扇子逗水盆里的乌龟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他.妈有病?昨天喝什么酒?那酒就那么好喝?”
听见这句话,尚九熙眼里惊喜的一挥而散,换上了往日里绝不见人的寒冷与阴暗。
“我乐意。”
“你这叫什么话?”
“人话。”
何九华瞪着尚九熙,尤其在后者漠视自己继续逗预计已经冬眠的乌龟之后,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小心的把琴放在一旁,又摔下食盒,明显不怀好意的朝尚九熙走来。
何九华逼近尚九熙的位置,一只手突然死死抓住他拿扇子的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扯起他的领子,把他从椅子上扯起来,一把推到墙上,后背撞击墙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双眼对视,何九华头一次看到尚九熙眼里的落寞与无助,像是没了家的孩子般委屈:“是谁一进来就冲我嚷嚷!到底是谁没好好说话?!”
说罢,他的眼睛里又泛起了涟漪。
这下,轮到何九华无助了。
他缓缓松开手,看着咬住嘴唇眼泪汪汪的尚九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猛然间,一双手紧紧搂住他,身上的果香清甜而浓郁,是何九华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了。
温热的气体喷在何九华的颈部,同时感受到的还有几分湿,顺着脖颈划入领口。尚九熙把脑袋埋在何九华的颈窝处,嗅着何九华身上那股算不得清新的皂角味。
“咱俩……多长时间没好好说过话了?”
尚九熙先开口了。他忍住哽咽,眼泪弄得哪里都是。他看不见何九华的脸,但是他能想象的何九华自责的表情。
“对不起……”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何九华第一次道歉,嗓音低沉,能带的人心里一震,“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很焦躁,我……对不起。”
尚九熙的头发划过侧颈,弄得很痒。尚九熙摇摇头,说:“我没怪你……”
他顿了顿,又问:“你还记得,尚花房是怎么来的呢吗……”
何九华点点头。
那一年的春天。
两个人的事业刚有起色,小企鹅刚刚从南极出发,要去内蒙古,就撞上了在森林里快乐生活的小狐狸。
尚九熙跟师娘关系一直不错,他眼光好,给师娘挑衣服挑首饰,师娘穿戴上总能喜欢的不得了,她也就更喜欢这个姓尚的小子了。
两个人长得都标致,说话也幽默,节目总能打动观众,二人在观众的嘴里口碑也是越来越好。
那时候尚花房的位置还是一块空地,师娘最喜欢在那里种花养草,得知尚九熙可以自己立一个院子之后,师娘毫不犹豫的选择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块地建起一座院子,还亲笔给了“尚花房”三个字。
尚,取尚九熙的姓,花,是指这里百花齐放,争芳夺艳。
这本身是好事,但是在尚九熙眼里,却变了样。
何九华沾不得半点花粉,若是他住在这样的地方,难免会沾上花粉,然后传到何九华身上。
于是,他冒着挨骂的风险,他一个人忙了几个晚上,偷偷把这些花移走了。
师娘知道后并没有责备他,只是有些惋惜的问:“尚花房没了花,又怎么叫尚花房?”
“没有了花,还有九华啊!”
华,花。
……
“何九华,我爱你。”
“何九华,我真的好爱你好爱你。”
“看着你跟刘思思……我真的,好难受啊……”
“我真的好委屈……”
“何九华……”
……
他在何九华的颈窝处留下一吻,何九华只感受到了脖颈处的温湿。
尚九熙在等待,等待他的回应。
时间流逝的好慢,何九华数着心跳,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间,他推开尚九熙,疯了般冲出尚花房。
尚九熙望着他逃离的方向,不争气的又落了泪。
他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用极慢的步子挪到椅子旁。
缓缓坐下,桌上还有何九华带来的琴跟食盒。
他颤抖着打开食盒,里面的汤撒了一半,也凉透了。
用勺子将汤送进嘴,味道甜滋滋的,不是糖的甜,是蜂蜜。
他知道他喝酒了,他也关心他,不然不会特意炖汤再送过来。
可他为什么还要走呢……
泪就着汤,穿过食管。尚九熙享受着何九华这冰凉的关心,喉咙却出不了声。
打开绸缎做的袋子,他抚摸着琴,指尖勾过琴弦,发出一声本不该发出的怪响。
尚九熙把琴抱在怀里,他想听琴说话,像秦霄贤那样。
他想问这世间的一切,何九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在折磨自己……
琴安静的躺在人怀里,却无力为他擦泪。
……
何九华奔到湖旁,湖上还落着昨天留下的积雪。
他猛抓一把,胡乱抹在自己脸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雪在脸上融化,顺着面部的线条落入雪中,在雪地里砸了一个坑。
“我在干什么……”
他自己想。他的本意并不是想甩开尚九熙的,怎么……怎么会……
他原本也不想伤害他。
“我……”
指节泛白,冻得通红的指尖死死攥着袖口,袖口染上两朵鲜艳的梅花,还有几朵顺着指节落到雪里。
掌心钻心的疼,指甲陷进肉里,但手指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此时的语言已经苍白无力,何九华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弥补。
只是,当他想到这样东西的时候,他觉得能哄好孩子。
……
夜幕。
星河璀璨。
满天星光中,一个红红的孔明灯被拴上了绳子,在大门外飘来飘去。
院子里传来“吱呀”一声,他知道尚九熙出来了,正当何九华想推开大门,给尚九熙一个拥抱时,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
“别白费劲了,我插上了。”
“九熙,你……”
“你来干什么?”
“要一起放孔明灯吗?”
何九华听到一声轻叹,随即,尚九熙清了清嗓子:“我只想要个答案。”
“你爱我吗?”
“我……”
“更爱刘思思一点是吗?没事,不爱就算了。”
“不是的!”
何九华这一声动静不小,吓得尚九熙摔掉了手里的蜡烛。
“你怎么了?”
“不关你事。”
“是我之前对你说不好的话了,是我错了……”
何九华解释着,手不停拍打着尚花房的门,尚九熙靠着门坐下来,听何九华说。
“我也说不清对你是什么感觉,但绝不是讨厌,更不想伤害你,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不过我对刘思思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俩之前绝对不认识!我只是觉得……她很熟悉。”
手里的细绳渐渐松动,孔明灯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起来,飞的很高,尚九熙抬起头,望着孔明灯,打断了何九华的话。
“谢谢何公子的孔明灯,我累了。”
一语双关,何九华怎么可能听不懂?
“九熙,你别走!”
何九华紧紧拉住墙的最顶端,妄图从墙上翻过去,可是一用力,手心的伤就会疼得叫人失了力气。
“尚九熙!尚九熙!”
他徒劳的喊着,尚九熙却再没给过一点回应。
何九华也固执的靠在墙根下,等着他给自己开门。
……
清晨的冰霜凝在尚九熙的头发上,尚九熙靠在墙边,冻得关节发僵的手指攀上门,小声道:“我爱你。”
门外的人眉头纠结成一团,呢喃着自己的心上人。
“小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