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虽然肩膀磕伤了,但是没伤到骨头。每天记得换药,伤口别接触脏水,没多久就好了。”孟鹤堂看着周九良给张九龄包扎伤口,对王九龙说着。
另一边,杨九郎正把孩子拥在怀里,说着些安慰的话。张云雷坐在一边,捧着孟鹤堂的糖袋嘎吱嘎吱嚼个不停,还不忘问樊霄堂要不要来一个。
“疼吗?”周九良包扎好后,向张九龄问道。
“不疼。”张九龄笑了笑,摇了摇头。
王九龙把脑袋靠在张九龄胸口,心疼的问:“没事吧?”
“放心吧,离鬼门关隔了80条忘川河。”孟鹤堂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八”字,轻笑着,说。
王九龙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他扶着张九龄的手,将他撑起来,道:“那师哥,我们就先走了。”
“我送送你们。”杨九郎扶着樊霄堂起身,又把张云雷搀起来,然后说,“顺便送樊霄堂去静好院。”
两兄弟点点头,和杨九郎他们一起走了。
周九良的目光顺着樊霄堂的身影越走越远,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忧。孟鹤堂转过头,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看向了七堂藏药阁最偏的那一个格子。
周九良看着那个格子,坚定的摇了摇头。孟鹤堂却并没有以往那般随和,更坚定的摇着脑袋。
孟鹤堂叹了口气,缓缓道:“罂粟籽有凝神助眠的功效。”
“我知道。”周九良垂下眼睛,吐出了几个字,“但它同样具有成瘾性。”
“九良,”孟鹤堂牵着周九良的衣角,手指在袖口的图案上反复摩擦,“你知道,用量小不会造成上瘾。像辫儿那年那样。”
“我不能拿他当赌注。”周九良略微失神的眼睛缓缓抬起,扫过刻在格子上的“罂粟籽”三个字,“成瘾不仅取决于用量,更取决于个人体质。孟哥,他没有九南了,他没有父母,没有子女,他不能再失去自己。”
“所以呢?所以他现在精神恍惚,差点寻短见,就不是失去自己了吗?”孟鹤堂的话深深刺痛着周九良的心。
周九良的手紧紧攥着拳,说:“可以用些百里香,百合,酸枣...”
“九良,说的这些,其实你都不信,对吗?”他的双臂缓缓搂上周九良的脖子,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知道,这些药的副作用小,但它们的药效也起不到那么大的作用,是吗?”
孟鹤堂的指尖擦过周九良眼角的泪:“九良,听我的一次,好吗?罂粟籽用两三粒,掺在甜甜的菜里,他吃下的药量会很小,但是他也可以睡个安安稳稳的觉,不是吗?”
周九良纤细的手指抚上孟鹤堂的指尖,那种温暖从指尖流到他心里。
这几天,樊霄堂都是吃完饭就开始犯困。虽然他知道饭菜里加了东西,但是他却没有做任何反应。
是啊,自己到底还留恋这里的什么?还不如跟九南走了算了。
过两天就立秋了。天气一如既往的热,但他也基本不出屋。
大家很担心,想着把孩子带出来走走。
那天,高九成坐在屋外,叩了叩门。九良得去宫里,九春去书馆说书了。张九龄自从九南走后就接替了他的职务,跟在杨九郎身边,本来朝廷事情就多,这两天更是忙得东跑西奔。王九龙去跟师父请教问题了,孟鹤堂跟张云雷去陪着师娘喝茶听曲儿。
想来想去,也就他一人比较空闲了。
“甜甜,今天天气可好了,咱俩出去溜达溜达,行吗?”高九成隔着门,往屋里问道。
“不了,天气热,怕中了暑气。”樊霄堂的嗓子又哑了。这段时间以来,樊霄堂的嗓子就没好过。曾经又软又甜的嗓音,却像铐上枷锁一般嘶哑。
“甜甜,昨天下过雨,今天也阴着天,不热。”高九成回应着,手搭在门上,“你不会不知道昨天下雨了吧...”
屋里的人愣了愣,应道:“估计是睡过去了,才没听见。既然如此,路面湿滑,不方便行走。我...就不出去了。”
“咱们不走那泥泞的地方,咱们上街,去前门。好了,你赶紧换衣服,过一会儿咱们就出门。”
樊霄堂来不及反驳,高九成就已经把话说完了。
前门。
樊霄堂带着帷帽,遮住发白的脸色。
高九成扯着他的衣角,防止他乱跑。但相比于樊霄堂蔫哒哒的垂着头,还是折腾些好。
樊霄堂背着包,垂着手,也不看路。马车从他身边疾驰过去,他也没在意。
天的确是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樊霄堂没心情管过路的风景,能看清的只有脚下的几块石砖。
说实话,没必要这样,大老爷们,跟姑娘似的,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没人敢说,就像没人敢提起九南一样。
他们走的不快,但樊霄堂根本没意识到走到哪里了。他抬起头,恰好赶上微风吹来,带着些清凉,还有些梅子味儿。
他想了想,缓缓道:“酸梅汤?”
闻声,九成也站住了。“是有酸梅汤,你是想喝吗?”九成询问着,话语里有几分意外。
“嗯,想喝点汤,有些渴了。”樊霄堂偏了偏头,还故意咳了咳嗓子。
“好,那就来两碗酸梅汤吧。”高九成解开钱袋,给了人一些铜板。
樊霄堂的确是口渴了,等高九成把酸梅汤递到他手里时,他捧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后,他擦了擦嘴角,道:“哥,还是渴。”
高九成把自己那碗放在他手里,又接过原来的碗,说:“你喝吧,这碗汤我还没动。”
这次,樊霄堂故意喝的没那么快。仅仅喝下半碗,他又把碗递出去,道:“哥,喝不下了。”
高九成秉着能不浪费就不浪费的原则,捧起碗将剩下的汤喝了。然后牵着樊霄堂的手腕,继续往前走。
樊霄堂的另一只手在袖子里藏着,攥紧了拳头。
身旁,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两人却走的很快。本就没什么想看的,自然走的快些。
走着走着,高九成觉得脑袋越来越昏,越来越昏,体温也越来越高,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
交谈声越来越小,眼前的路似乎越来越窄。恍惚间,视线瞬间降低,白色的衣角从眼前晃过,之后眼前便黑了下去。
……
樊霄堂狂奔着,猛的扯下了帷帽。白色的帷帽落在路旁的积水坑里,白纱染上泥色……白的不纯了。
清水河旁。
昨天刚下过雨,河畔的泥还湿着。樊霄堂看着河,坐在石头上。
河水卷着泥沙,奔腾着。樊霄堂抿了抿唇,俯下身,探了探水。
松莲父母来的那一天,他就在院外。他听到了,听到松莲跳河了,听到晓六殉情了。
说实话,樊霄堂觉得羡慕。他多羡慕死都能死在一起的人啊……而他的人呢,永远留在千里之外,永远留在了他乡的泥土里……
“你觉得意难平的,真的是我的遥不可及啊……”
樊霄堂呢喃着,笑了。笑的有些凄凉,笑的有些无力。
他舔了舔嘴角,咸丝丝的。揉了揉眼角,是泪。
樊霄堂张开手,面对着河水。夕阳西下,把河水染成红色,似血的红。他面对着风,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了。樊霄堂睁开眼,身子缓缓前倾。
猛然间,他的袖子被人拉住。樊霄堂一愣,身子一抖。
缓缓转过头,眼前人,却不是心上人。
“甜甜,下来。”周九良牵着樊霄堂的手腕,往下扯了扯。
“九良哥……我真的……我想他了。”樊霄堂皱着眉,扯了扯嘴角,但是没笑出来。
“甜甜,你这么做,九南会怎么想?”周九良又扯了扯樊霄堂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樊霄堂猛的抽回胳膊,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就会摔进河里。
“九良哥,我不是璇儿哥,我不信鬼神……他怎么想,我……”
“如果他没死呢。”周九良语调冰冷,直问道。
樊霄堂脑袋翁的一声,瞳孔骤然收缩,猛的摔在地上。
趁这功夫,周九良一把将樊霄堂拉入怀中,远离了河水。
“他……没死?”
“战场上没有他的尸首。”
“但是所有尸首不都被火烧……”
“那他身上的玉佩呢?他的盔甲呢?不可能全被烧毁。”
周九良明白自己说的都是安慰的话。战场那么大,盔甲玉佩什么的很有可能找不到。
但他不能掐灭樊霄堂的最后一丝希望。那太残忍,于樊霄堂是如此,于他周九良也是如此。
樊霄堂缩在周九良怀里,身子不停的发抖。
周九良滚了滚喉结,低声道:“甜甜,你知道吗,你九龄师哥自从回来以后便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如果今天你跳下去了,他的人生里就永远打上了一个心结。”
“他不断用工作麻痹自己,用忙碌麻痹自己,可他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原谅他自己。”
樊霄堂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可是九南他……不是没死吗?”
“可能他不这么认为吧……”周九良缓缓道。
樊霄堂紧紧攥着衣袖,问:“师哥,你骗人吗?”
周九良垂下头,抿了抿嘴,道:“我不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