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快降临了。
周九良拎着药箱,进了素竹院。
他紧皱着眉头,脸色黑的要命。今天他都在想着他孟哥的事,以至于今天煎药的时候,差点就误了时辰。
松莲……孟哥……
他哪里比不上松莲了?
周九良的心头被狠狠掐了一把。以至于孟鹤堂屋门上的那个细细的门锁他都没有注意到。
“哗啦”
周九良的身子撞在门板上,发出来一阵很大的响声。
“孟哥?”周九良揉着手臂,皱了皱眉。
“九良?”屋子里传来扯开被子的声音。孟鹤堂穿上外套,问。
“是我。”周九良的手指尖按在窗户纸上。
他有些心慌。
“九良……那个,我这两天身子不大舒服,你先回乐安堂吧。”孟鹤堂站起身,走到门前。
周九良的心头一紧。
灯光打在门上。他知道孟鹤堂已经站到门前了,但是隔着一道门,他什么也摸不到。
“我不回乐安堂。”周九良的指尖渐渐用力,“回什么乐安堂,这里是咱家。”
“谁跟你咱了。”门那边传来笑声。
周九良知道,这笑的多荒凉。
“我就是不走。”周九良已经准备好捅开窗户纸了。
摸不到,起码要看看。
万一,他就心软了呢?
只是,刚刚使劲,就感到了一丝温暖。
“别闹。你捅破了,晚上我睡着了漏风。”孟鹤堂的指尖,也放在了窗户纸上,那一端就是周九良的指尖。
“孟哥……我想回家。”周九良放下手,紧紧咬着下唇。
“周宝儿听话,咱现在乐安堂睡几天,过了这几天,这病过去了,你再回来,好吗?”孟鹤堂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暖。
温暖到骨子里。
周九良转过身,走了。
走了……
孟鹤堂靠在门旁,仰着头,不让眼泪掉出来。
他心里,也好难受。
孟鹤堂想喝酒,但是他不敢。因为他是出了名的一杯醉,他怕自己醉了以后,会撞开门,会去找周九良。
他何尝不是用情至深啊……
只是爱到深处,才懂得了他的一点一滴。
他的小心思,他的小故事,他闲来无事时端着一碗药搅了半天,他对着一盘已经注定死局的围棋紧皱眉头研究。
都好可爱。
孟鹤堂灌下一口水,妄图压下心中的难过。
但他觉得,他做不到。
此时的京城内,这种病如同瘟疫一样,蔓延了整个北京城。
人人惶恐不安,唯恐染上病丢了性命。
而所有人都知道,孟鹤堂是最先病的。
其他地方,无论是书院还是书塾,都在写文章,讨伐孟鹤堂。
他们认为,孟鹤堂带来疾病,是不祥之身,应当处决。
栾云平看到后气的差点昏过去。他连夜写文章反击,然后全部寄到进奏院。
“难道要杀掉所有患病的人才能换来您所谓的健康吗?这岂是民众可为之也?”
栾云平是郭先生手下学识最广的徒弟之一了,他一写出文章,就被印成了邸报,传的大街小巷都是。
岳云鹏拿起那些邸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有点被针对了啊……”岳云鹏翻看着,发现了很多子虚乌有的污蔑的话。
“来人。”岳云鹏挥挥手,刘筱亭站在他面前。
“师父,有何吩咐?”刘筱亭低着头,问。
“你去吧进奏院的人给我绑来。”岳云鹏揉了揉疼的要命的太阳穴,说。
最好问的,肯定是自己管得了的人。
刘筱亭欠身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进奏院的人五花大绑扔了进来。
“说吧,谁让你做的。”岳云鹏问道。
岳云鹏,中书省断事官,正三品。
“没人。”那人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对上岳云鹏的眼睛。
“放肆!”刘筱亭狠狠踹了那人的后腰一脚,“你是什么身份?竟敢不尊称岳先生为大人!”
“筱亭。”岳云鹏抬起手。刘筱亭立刻站好,眼睛却死死瞪着那人。
岳云鹏的嘴角勾起一个狡诈的弧度,问:“我可没说什么事呢,你怎么回答的这么爽快?”
那人一怔,猛然张开嘴,往舌头上狠狠咬了下去!
刘筱亭看事态不对,右手直直掐向了那人的下巴!
那人被掐的生疼,倒吸凉气。
“筱亭,”岳云鹏抬起头,说,“你让他咬。不就是没了舌头吗?用嘴叼着笔也要给我写出来。就算死了,进奏院那么多人,就算一个个问,也该有结果。况且从我这里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多的是,多死一个我也不在乎。”
那人果然犹豫了。刘筱亭松开那人的下巴,那人也不再准备咬舌了,抬起头,对上了岳云鹏的目光。
“如果我说了,你能放过我吗?”那人问着,眼里尽是不信任。
“可以,但你必须说实话。”岳云鹏的目光渐渐温和下来,说。
那人轻轻摇摇头,说“是集贤院的江院士命令咱进奏院做的。”
“江院士?”岳云鹏轻轻笑了笑,问,“他跟咱有什么深仇大恨?”
“师父,上回杨师叔在去庆功宴前,曾当众训斥了江院士的六姑娘。”刘筱亭低下头,回答。
“杨将军?居然还有这件事?”岳云鹏思索了一下,说,“那行吧,把人放了去。”
那人被松绑后,欣喜的磕了好几个响头,才离开岳云鹏这里。
“找个时候把这人杀了。”岳云鹏抿了口水,说,“这人是真的留不得。”
“是。”
“还有,让尚筱菊写一篇文章,以朝廷的名义,训斥这种诽谤的行为。”
“是。”
刘筱亭去忙了。岳云鹏眯了眯眼,抬起了笔。
几日后。
周九良,许鹤丹站在街头,熬着药,给那些生了病的人发药。
张云雷被董九涵推着,上了街。
几天过去,张云雷和杨九郎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师哥,咱们去哪?”董九涵悠悠的走着,腰间随身配着一把剑。
“去看看周九良和许鹤丹吧。”张云雷笑了笑,目光向远处望去。
那边,全是因病而家破人亡的灾民。
董九涵问:“师哥,咱们离那么近真的合适吗?”
“没事。去看看。”张云雷轻皱了皱眉头,说。
“孟哥让我保证您的安全……”董九涵愣了愣,说。
“现在听我的还是听你孟哥的?”
“听您的。”
“那就走。”
董九涵往前推着,张云雷的心思全放在了周九良那边,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的危险。
突然,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张云雷的肩膀上。
“就是他!他一定就是张云雷!就是他把这种病带到北京城的!”
“就是这个张云雷?!”
“没错,除了他,谁还能坐着这么好的四轮车!”
“这个灾星!”
“大家快拿东西来!砸死他!砸死他!”
董九涵抽出腰间的剑,指向那个造事的人。
“我看谁敢!”董九涵咬着牙,银剑散发出阵阵光亮。
“德云书苑的人,还有那泼天的胆子,敢杀人了!”
董九涵一时语塞。张云雷扶着车,站了起来。
“师哥,我……”
“你先把剑收回去。”
董九涵担忧的看了看他,收回了剑。
“书苑的人是不能杀人。但是朝廷,可以。”
张云雷抬起头,看向他们。
“你什么意思!”
“还听不懂?好,我再说一遍。我不能杀人,但你们杀了我,朝廷就不会杀掉你们?”
“那……那朝廷又不知道是谁作的案!他能那我们怎么办!”
“但是朝廷完全可以不管你们。”
所有人瞬间安静。张云雷眼睛里闪着一丝威胁。
“他们到现在没有给你们出过一块银子。你还不明白吗?朝廷就想让你们自生自灭!你们可别忘了,这里,给你们熬药的,是德云书苑的人;你们喝的每一口药,都是书苑的药!”
没有人再说话。
张云雷坐回车上,董九涵推着他,继续往周九良那边走去。
周九良冷眼看着。
他刚才什么都看到了。
明明是救了他们的人,他们却想杀死。
狼,心,狗,肺。
周九良扔下煎药的木勺,勺子掉在药里头,溅起了一朵深褐色的水花。
他怒了。
周九良向张云雷的方向走去。张云雷正歪过头要问,周九良就冷冷的说了一句,“差点被人弄死,还不回家!”
“这不是看你来了吗?”张云雷笑了笑,手里的折扇轻轻晃了晃。
“我陪你走,回去。”周九良没有过多的话语。他接过车子,往回走了。
董九涵愣了愣,跟在了后面。
好巧不巧。
松莲拎着药,往这边走来。
“诶,张公子……”
“滚。”
话音未落,周九良就狠狠撞开她,向前走去。
周九良的脾气,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熟悉不过的了。
松莲自然没有说什么,张云雷也沉默不语。
孟哥怎么可能看上松莲的呢!
周九良心想。
夜晚。
“孟哥……”周九良站在孟鹤堂的门前,轻声问着。
“九良?你来干什么?快回去啊。”孟鹤堂站起身,目光对着门外。
“孟哥,你轰我走……”
孟鹤堂的心被狠狠掐了一下。他忍住声音里的哽咽,说:“周宝乖,孟哥很快就会好了。”
“您还哄我……”周九良咬了咬牙,说,“我在您眼里,就那么蠢吗?”
“还是说,您想瞒着我什么。”
“周九良,我没有……”孟鹤堂的手扶在门框上,脑袋里已经混成了一片。
“您没有。那松莲……跟您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