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哥,他现在怎么样了?”杨九郎匆匆走进来,眼睛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虽然体征稳定了,但是要醒过来还是个问题。”孟鹤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即使醒过来,也不一定能站起来了。”
“没事……没事……活着就好。”杨九郎定了定步子,稳住了一直没站稳的身体。。
“我劝你快去睡会儿,你快撑不住了。”孟鹤堂捧起了碗,往嘴里吧啦了两口饭。
这饭是昨天中午送过来的,早就凉透了,他也就垫垫肚子,随便吃两口。
“我想等他……醒过来。”杨九郎神色黯然,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醒来可能要很久。”孟鹤堂看着杨九郎,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淡然。“你放心,有我呢。”
“行……”杨九郎疲惫的站起身,恍惚的走了出去。
孟鹤堂也站起身,嘴角微微上扬。他关上门,脸上的深情立刻变得疲惫。
他也一夜未眠。
他也心疼至极。
他甚至没能吃上几口饭。
孟鹤堂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忍住咳嗽。
他坐回张云雷的身边,嘴里依旧吃着甘草。而自己的手心,又浸满了血。
昨天,从屋子里往外端出好几盆血水,这些血,有四分之一是他的。
孟鹤堂苦笑了笑,洗了洗手,给张云雷往嘴唇上擦了点水。
张云雷的五脏六腑已经移位,损伤不小,喝不了水,只能先这样了。
“你还听得见吗?”孟鹤堂问着,手里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下。
“听得见也好,听不见也罢。我讲就行了,你不用动。”孟鹤堂笑了笑,掩住声音里的悲伤。
“我记得你出征之前问过我,如果你死了,我会怎么样。”孟鹤堂看着张云雷苍白的脸色,道,“原来我告诉你,我会在海河边自尽。但是,我后悔了。”
“如果你死了,我就先把杀了你的那个人的天灵盖楔下来。”
“然后打着你的身份,管理王爷府。王爷府里那么多人,总不能荒着,我回去把人遣散。他们也是有父母儿女的人啊。”
“你如果醒着,会说我温柔善良吧?”
“但你知道吗,这份温柔,是吃过太多苦头,不想让别人跟自己一样而已呀。”
“我的性子,从来不只是温柔的,而是一种从容。这份从容,是看过了世态炎凉,人间百味才得到的。我看过太多的人了。他们大部分都说希望可以像我一样。包括你。”
“我是一个极其感性的人。如果不能和我一样,看透这么多,那感性,绝对是软肋。”
“这个问题到这里就可以了。我知道你还有没问过的。”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忠于你?”
“我很早以前就回答过你了。我是一个感性的人,所以我感情做事,认定了一个人,那就是他了。永远都不会变。你知道吗,刚知道你受伤的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知道吗……”
“那支玉簪,我打磨了两年。因为你走了两年。”
“两年以来,我无时无刻都在担心你,担心你出事。我太了解你了。”
“了解到我连你要说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你现在醒着,一定会抱着我,喂我一颗糖吧。”
“但还是算了,我还是吃甘草吧。”
“糖都给你留着,还有糖画,我买,我还给你买冰糖葫芦。”
“可惜你不喜欢山楂的酸味,吃完糖就把山楂扔给我。”
“但是以后,还是让杨九郎吃山楂吧。”
“他是真心喜欢你啊!”
“不像我,只是拿你当弟弟。”
“亲弟弟。”
孟鹤堂的嘴唇干得裂开,伤口里渗出几颗殷红的血珠。
“我好后悔,后悔那天我昏倒在军营里。”
“后悔我没能去救你。”
“你掉下去之前,看起来应该是从容的,实际上已经慌了心了吧?”
“你被郭麒麟抱回来以后,杨九郎为了一味罂粟子的药,带着五万人,去村庄里,挨家挨户求药。”
“你说熟不熟悉?像不像你当年离开师门,误打误撞闯进了我的百草林,身上全是伤痕,已经晕厥过去。我用了很多珍贵的药材,才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
“结果你醒了,不问我是谁,不问你怎么活过来的,就问了一句。”
“我身上会留疤吗?”
“说实话,我头一次见到那么奇怪的人。但我后来才知道,你是最正常的人。关心本身,而不是环境与外在。”
“于是啊,我跑去最近的村子,去求一味药,去求一味穿山甲。”
“那个村子穷得很,基本没人理我。好不容易看到了有人抓住穿山甲回家,我就跟了上去。但是人家要我出钱买。”
“我那时候才多大啊,哪里有银子?结果人家一听我没钱,就给我轰了出去。我就不走,在门口跪着,就求一味药材。”
“你猜我跪了多久?”
“我跪了两个时辰。”
“终于,人家看不下去,给了我,给我轰走了。”
“回来以后啊,我连忙就把这祛疤膏做出来了。你身上伤的太多,用的是一点不剩。苦了我的膝盖,还留着疤呢。”
“那天你还怪我回来晚了。是啊,最近也有十里路。腿又跪成那样,能不晚吗?”
“后来我才知道,你怕黑,又有伤,点不了灯,可真是可怕。”
“所以后来,无论我住在哪里,都会留一盏灯。”
“以后啊,有时间,咱们回去看看。看看当时你哭着不肯喝药,摔坏的那个碗。”
“看看你小时候,幼稚的拿起汤药,用毛笔拿来练字。可惜了我的补汤。”
“看看你小时候,非要爬树,从上面摔下来的那棵树。那也是棵老树了。”
“好想念那个时候……”
孟鹤堂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他趴在张云雷的身边,渐渐昏睡过去。他没有注意到,张云雷的嘴唇轻微的抿了抿。门外,站着一个人。
几日后。
杨九郎和郭麒麟,孟鹤堂三人写了好几封家书。
有思念的,有喜悦的,但更多都是为张云雷的情况而担心的。
尤其是孟鹤堂和杨九郎,篇篇不离他,每次都要写很多。
张九南几天前快马加鞭赶了过来,给杨九郎送圣旨,也是给皇上递回去个话。
杨九郎也知道他心里念着甜甜,也没留他,整修了两日,就放他回去了。
最近这些日子,张云雷的情况逐渐好转,他们说话时有时候能看见他轻轻动动嘴唇或者动动手指,已经有了恢复的迹象。
张云雷也算是功臣,所以皇上也就让杨九郎看好他能坐马车了再回来。
而给了罂粟籽的那个大莲姑娘,念着咱张云雷,没事就过来看着。
孟鹤堂自然不反对,但是杨九郎明显不太高兴。
本来就是喜欢张云雷的,但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给别人做文章找素材,憋屈!
按照皇上的意思,松老三他们一家有功,是被准许搬到京城去住的。这家人都笑开了花了,尤其是大莲。
半个月过去了,孟鹤堂每天细心照顾着张云雷,亲自为他煎药喂药。
终于。
张云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