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来时,就听到了一声猫叫,连个鬼影都没得。”茂雷摊着双手说。
“怪了,我们这里几十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妹子,你看清楚是人吗?”秀珍嫂子俯在姐的耳边轻声问。
姐全身发抖,眼睛盯着被子,听了秀珍嫂子的话,用眼悄悄瞄窗子。“呀……”她一声大叫竟然昏了过去。
我们一起抬眼望去,一股秋风吹动着窗外的竹林,月光透过茂密的竹叶投射在窗子上形成了一团浓密的竹影。难道姐看花了眼?我心里暗自猜测。
“哎,那不是竹影吗?没见过这样的人。走走。衣依好好给你姐说说……”秀珍嫂子大咧咧地说完挥着就要往外走。“确实是杯弓蛇影。”跟着我们一起的吴英笑着也跟着秀珍嫂子走了出去。
“这事应该找队长来查清楚,不然,两个小姑娘都不敢睡觉。”张硅在秀珍嫂子身后喊道。
“张老师,没哪么严重,我家也一样,有风,有月亮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看起来象人影,其实就是竹子的影子。如果有事,我管叫他有来无回。”茂雷不满地看了眼张硅,拍着自己的胸脯豪气地说。
“好,你们走,我在这里守一会。”张硅胀红了脸,非要守在屋子里。
“呃,张老师,你一个大男人在人家小姑娘屋子里算什么?走!走!再不走,我不客气了。”秀珍嫂子生气地把张硅赶了出去。
“呃,我只要再看她一眼,看一眼就走。”张硅不顾一切地奔回屋里把脸凑在姐姐的脸上说“我认得她。认得她!”
“你,张老师!”姐睁开眼睛,看到张老师的脸,往后缩了缩,轻轻喊了一声。
“走得了嘛!”秀珍嫂子拉着张硅的手,茂雷在后面把他推了出去。
他们终于走了,我关好门。坐在姐姐床前,呆呆地看着姐姐说的窗子上出现黑影的地方。
“看什么?有啥好看的,不就是竹影吗?哼!哼!去,把蚊帐拿出来挂起,屋子里蚊子特别多。”说完她坐起来把衣服袖子挽起亮出一团红色的小圆点。
“嘿,你刚才喊救命……”我退后一步望着神态自若的姐姐,不解地问。
“我不喊救命你要回来吗?”姐姐嘴角挂起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撒谎!”
“说那么多干啥?挂文帐,我们带来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整理出来……”姐姐穿好衣服,鞋子,打开箱子……。
忙了一个晚上,箱子里除了我的一应用品和书籍。姐姐只带了一把二胡和毛巾、口杯,穿的衣服和她平时最喜欢的画本,画册,铅笔都没带。
“姐,我们要在这里待很长的时间,你连画本都没带,难道你不画画?”我怀疑地问。
“哼,你问我,我倒要问问你?我的箱子呢?所有的行礼都交给你了,你把它放在哪里去了?你是何居心?”姐双手交叉不紧不慢地质问。
“你,你,为啥我说去看拖拉机里有没有,你又不让,再不然,掉了东西,为什么不能说?”我理屈词穷。
“你怪我,难道我们今天来了明天就走吗?还想不想在这里长久呆下去?”姐姐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软了下来,柔声说“衣依,不吵了。我们拿床铺盖,一起挤两晚上,后天我就回家。或许我的东西真的没有拿上车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两姐妹睡得正香就听到门外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我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走了几步直直地撞在墙上。
“出工了。”秀珍嫂子站在门外大着嗓门喊了一声。
出工的钟声连续不断地响着……。
这下我彻底醒了。打量着屋子,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是知青了。
“姐,姐,出工了”。我大声喊着,以为姐还没睡醒,又上前去推她。
“不就是出工吗?”她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我打开门,坝子里站满了村民。队长刘进东站在中间,大声分派今天出工的地点和人员,我一边梳头,一边听。我们被分到五组,后山红苕地里欠干田。
我们组都是些老弱病残,组长是六十三岁的王七。干瘦的他见了我们指着工具房说,自己去领锄头。
红苕地里,土干得开了深深的辙印,一锄头挖下去,手被振得发麻,欠了一上午,我和姐还没欠到一米长,手却被锄头磨起了血泡。
组里其他人早欠到前面好几米远了。姐姐说“我休息会,你快点欠。(欠干田,就是把土坯挖松,一旦有雨才能快速浸入土地)
正当姐姐坐在地上休息时,从小路上来了十几个人。队长带着公社李书记和知青办刘带队来检查工作。
“坐在这里是劳动吗?下乡是接受再教育的,不是做大小姐。还不去劳动。”刘带队看着姐姐就是一顿大吼。。
“这样的娇小姐,只有农村才能让她们脱胎换骨。”刘带队看着我们对李书记说道。
“我看妹妹还麻利一点,姐姐真是娇小姐,天生不是干活的料。”队长摇着头评价道。
“对于她们俩的再教育,我给你讲一个原则:她们的父母既是地主份子,又是臭老九,所以对她们要特别重视,只有让她们劳其筋骨才,饿其饥肤才能脱胎换骨成为对人民、对社会有用的人。”刘带队的声音很大,字字刺耳,锥心。
一个上午下来,我们俩挖了半天地,只挣了两个工分。下工回家,姐姐一头倒在床上,说她又饿又累,我也累,但是总得吃饭。我跑进灶屋才发现灶房里只有柴,没有引火的谷草。姐姐斜着眼睛说“你把煤油倒在柴上,保证引燃。”我白了她一眼说“晚上用啥点灯呢?”
“哼,随你,反正快煮饭来吃。”姐姐在床上翻了个身,说完不吱声了。我想了想,隔壁木工房应该有木爆花可以引火。
木工房里一个老头正叼着旱烟袋抽旱烟,见了我笑着问“妹子,有事哇。”我指了指地上一小堆木爆花说“想要点木爆花引火。”他指了指爆花说“这些可是公家的财产,你第一次开口,拿点去吧。以后可得自己准备些引火的草或小枯枝。”我连连点头,抱了就走。
吃过午饭,姐姐躺在床上,将一双满是水泡的手放在眼前反复看,嘴里喃喃道,“脱胎换骨,脱胎换骨……她这是明显的报复。”
“衣依,都是你,得罪了带队干部,她要让我们脱胎换骨,什么叫脱胎换骨,你懂吗?哼!……”姐姐怒气冲冲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
“衣兰同志在吗?”我们俩姐妹正吵得不可开交,张硅在门外敲门。姐姐一个鲤鱼打挺跑着去开了门:“张老师。”姐看着张硅,雪白的脸上有点泛红。
“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俩个你看我,我看你的没话说的样子就觉得恶心。我把锅碗刷洗干净了,粗声粗气地说“我们上午那块地可没欠完,下午还有下午的活。”我扛起锄头就走。
“呃,张老师,可以陪我走走通向镇上的小路吗?”姐假笑着把手里的手帕子在手上绕来绕去的。
“可以,可以。中午没课,我陪你。”张硅激动得声音发抖。
………………
下午快到四点,姐姐才扛着锄头,慢条斯理地到地里来。我挖着地,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她哪里是来当知青的,就是来玩。她不着急,并不在意人们投来的目光。挖两锄头,又坐在地头歇气。
“姐,你不害羞吗?你看看,人家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比我们欠得多,你挖了几锄头。我都为你脸红!”眼看着每个人都欠在我们前头,我心里的火终于燃了起来。
“你爱挖,就挖,我就这样。”姐懒洋洋地,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望着我说。
快近黄昏,分给我们那陇地还差一点才欠完,手上的泡破皮了,锄头一挨就痛得钻心。我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帮你,莫哭了。”张茂雷不知哪里冒了出来,拿着锄头几锄头就完工了。我觉得不可置信,“你咋这么快呢?”我抹了把泪问。
“你的劲太小,锄头没挖透,浅浅地,象狗啃过,忽高忽低。你姐呢?”
“我姐刚刚还在这里,不知她跑哪去了?”我四处张望,姐的头从村小那边冒了出来。
“她跑到村小去干啥?”我心里想,又是那个张硅?
“嘿,想啥呢?”茂雷看我分神的样子问。
“我姐,那不是我姐。”我指着从小路走过来的姐姐说。
“呵,你姐好象一张画,不食人间烟火。”茂雷夸张地说。
“啥意思?”我不解地问。
“白呀,白得没一丝血色,你看我有血色吧。你有血色吧。你姐就没得,惨白得象个僵尸。”
“茂雷!”我愤怒地呵斥。
“你们在说啥?你也是队里的知青?”姐看着茂雷小心地问。
“回乡,回乡知青茂雷。”茂雷眼睛只扫了姐姐一眼,答完又回到我的身上说“你们今天只有三个工分。我走了。”
“等等,你们好多呢?”
“壮劳力十分,我这种八分。清楚了吧。”
回到家里,姐姐象中午一样,仰躺在床上,把手伸展开了在眼前不停地晃。
“姐,你来烧火,我手上的泡全部破皮了,痛得狠。”我手上的泡破皮后水不断地往外渗,一挨就钻心地痛,心想姐没挖几锄头应该还没破皮。
“哼哼!我烧火煮饭,不可能!你手痛就把带来的开口酥拿出来吃。”姐翻身坐起来,拿出最后一盒开口酥摆在桌子上。
我看着她,想着她真象一个寄生虫,吸血僵尸。我一下想到茂雷形容她的话来。
“嘿,过来,我还有话对你说。”她关上房门,坐在桌子边,把我拉到她身边的凳子上坐着说“我明天中午回临江。你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搞掉了,难道我不换衣服,我不画画……。如果你回去,妈肯定饶不了你,所以我回去还要好好说。你放心,我不会怪你,如果我的东西确实掉了,可能会迟一些回这里,没掉,我两三天就回来。如果妈要怪罪,我就说是我搞掉了我帮你担。”姐姐推心置腹地说完,看着我的眼睛,等待我的感恩戴德。
我诚惶诚恐,生怕她不熟悉路径,在路上吃苦。关心地问“姐,你晓得路吗?我记得张老师说到临江的班车只有两趟,你中午走,成一没赶上车怎么办呢?早晨上至少有两次机会,上午赶不了,下午肯定能赶上。”
“没问题,张老师明天陪我到镇上去,所以我不会迷路。只要赶上了班车,还有什么问题。你放心好了,姐心里有数。”
“姐,你喜欢张老师?”我好奇地问。
“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他?抱鸡母想吃天鹅肉。”姐鄙夷地说。
“哪你……”我看着姐得意的样子,觉得完全不认识她了。
“衣依,美丽是上天给女人的通行证,利用得好,就战无不胜。所以未来你不防拿来一用。张硅凭什么要陪我到镇上去,还不是他抱有幻想,他要幻想,你给他就是。”姐说完得意的大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