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外婆的墓碑
“什么,剥三天就完了。”哦……我充满了失望,心里想,挣三元钱也好。
晚上,我们十点多钟就到了罐头厂门口,厂门口围了好多人,三人一堆,五人一群。佩玉说这些都是剥桔子的临时工。
一到点我们就涌进了厂里,直奔桔子车间。佩玉指点着我换好工作服,我们又涌进车间,车间里灯火辉煌,雾气缭绕,一溜一溜又宽又大包着白铁皮的案板上,清理得干干净净。佩玉拉着我的手,左冲右突,很快便到了离桔子出口最近的那块案板。
“就这里,我姐呢?”
我扭头往后面望,没见她跟来。“你站好,不要让别人占了,我马上去领工具。”
一会她就抱了一大叠装桔子的工具来,有装成品桔瓣的四方型筛子,有隔断工作台的长棒子……
十二点,厂里的正式工上班。加工桔子的机器响了起来。车间里顿时人声鼎沸,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期待。个个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抢桔子。
我被这样的气氛感染着,学着佩玉的样子,把袖子挽得高高的,一付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你在那去了,快来。我到前面去看看。”佩玉见了佩玲不高兴地说了一句,她匆匆跑到前面观察出桔子的时间。
第一车桔子终于推了出来,……第二车,第三车……
佩玉给我们抢了满满一案板。
其实,每个人都有桔子剥,只是时间有先后,若大的车间,那么多人,当然有先后,占在前面的已经开始剥了,后面的或许还得等下批桔子。
戴着手套剥桔子,很不好剥。我索性把手套取了。还没剥两个桔子,佩玉就拿着手套,一边给我套,一边说“快戴上,不然我们这一案板等于白剥。这是出口食品,要求可严格了。”
这一夜,戴着手套,最初因为兴奋,凭着热情,剥得没有佩玉她们姐妹快,但也相差不远。到后来,我感到疲倦,眼睛总想闭着,手也慢了下来。
“你喊她来干啥嘛,喊来分钱!”佩玲姐看我闭着眼睛,抱怨道。
“衣依,衣依,想睡觉吗?”佩玉用胳膊别了我一下,我打了个颤,眨了几下眼睛问“你说啥?”
“哎,你真是吃不了这个苦,明天莫来了。”佩玉生气地说。
我摇了摇头,看到佩玲姐一脸的冰霜,我咬了咬下嘴皮,笑着说“我能吃苦。今天第一天。我不会再打磕睡了。”我使劲跺脚,让自己兴奋。
这个夜班,我们三个人通力合作,平均算下来,我们一人挣了一元二角钱。我以为很不错了,自鸣得意。
没想到佩玲姐一句话,象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哼,前几天,我们每天都保持三块钱,唯独今天,一个人少挣三角。”佩玲姐的嘴角往下拉,本来就长的脸更长了。我的脸胀得绯红,看着佩玲姐不安地说“对不起,佩玲姐,我影响你们了。我不要今天的工资,就当我今天是学习。”佩玉握着我的手,瞪了佩玲一眼强硬地说“怎么不要,你劳动了,就该有报酬。姐,你有本事,你自己去做,看你能挣多少钱。我就和衣依一起,我们比比。”佩玉一边说,一边做动作。
佩玲自己从来不敢和人争抢,以她的个性,根本就抢不到桔子。她非常软弱,又非常自私。她不喜欢学习,但她特别爱美,精于打扮。她长着一张马脸,下巴特别长,上唇又特别短,常让人产生幻觉,以为她是兔唇。五官长得毫无特色,如果把她放在人群中,她自己不站出来,你无从查找。就是这样的她,却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她在学校里,在班上常常把衣兰拉来对比,她绝不看成绩,也绝对赞同母亲的观点,女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嫁个好丈夫。
她常常怨恨自己出身贫困,因此忽而自卑得厉害,忽而又自认美女,高傲得象公主。她优柔寡断,做任何事情都拖拖拉拉,常常被雷厉风行的佩玉拽着走。所以,佩玉一说让她自己单干,她立刻就泄了气,不再说话。
佩玲怨恨的看了我一眼说。“我又没说不和你们在一起,我只是说之前我们挣了多少钱。”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肚鸡肠。哼!”佩玉斜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那个,明天我一定努力。快快地剥。”我认真地表了态。看着她们俩姐妹因我争吵,心里特别难过。
“姐,我们吃碗米粉,回家洗漱了就好睡觉。”佩玉说完拉着我就进了红星米粉店。
“我不吃,你们吃罢。”佩玲姐不看佩玉,自个直接走了。
“莫理她,我们吃。”佩玉买了两碗素粉。
“对不起,我害你们姐妹吵架,又害你们少挣了钱。”我内疚说道。
“嗨,理她呢?你看到的,她怎样?不是我,她能挣到钱?她最多象那些不会抢占先机的人一样,等到大家都有桔子了,她才剥得成。再算时间,凭空要耽搁好久……”
“哦,你说的抢桔子,就是抢时间!”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抢桔子。
“时间就是金钱嘛!”佩玉得意地加了一句。
出了馆子,佩玉挽着我的胳膊说“回家好好睡觉,今晚上多剥点桔子,争取这三天挣够五元钱,好过个肥年。”
“五块钱。”我重复了一句。五块钱真多,五块钱可以立个墓碑吗?
三天,很快便过了。果然如佩玉所说,我分得了五元一毛钱。她们俩姐妹一人领了十八元三角。
佩玲说“我到百货公司去转转。你们去不?”
“又去买衣服。你就不能给妈缴点生活费吗?”佩玉气愤地斥责。“我挣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你爱缴你缴。”佩玲生怕佩玉又说出什么,赶紧跑了。
“哼,就只晓得自己,又懒又自私。哎……听说,我们也要复课了,翻年我们家五姐弟,都读书,要好多学费哟……”佩玉清亮的眸子里罩上了一层清雾。
“是。我也听我妈说了,好象我妈不想要我读初中。真不知该怎么办?”我的心里也涌出一丝哀愁。
“不管怎样,我们只要有机会就去挣钱,听我妈说糖果厂赶年货,要请临时工去包糖,你去吗?听说,包一公斤一角钱。我们自己先把学费挣够,不要她缴学费,她总会让你读书。”佩玉说得很轻松。她就是这样的人,天大的问题她只愁一分钟。
“包糖,去吧。”我相信佩玉,只要她要干成一件事,就一定会干成。
晚上,我刚吃过饭回家,爸就来了。
“听说你和佩玉她们一起剥桔子去了?”爸一进屋就铁青着脸劈头盖脸地问。
“嗯,我挣了五块一角钱。”看着爸的表情,我心里虽然害怕,想着我又没干坏事,不应该露怯。
“哼哼!五块一角钱,好多钱。衣依,快十五岁了,你想过没有,一个年轻姑娘整夜不归。虽说是去上班,但是别有用心的人有可能钻空子,造谣,那时你怎么活?
你饿饭了,还是衣不遮体。爸爸希望你有点体统。你不是说要成为智慧的人吗?现在不看书了?”爸爸语带讥讽。
“我一直在看书,一直想搞明白,为什么你们对我那么不公平。我从你拿来的书中找到一本《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我以为可以从中找到答案。可惜还是似是而非,没有完全解开我心中的结。但,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搞清楚。
爸爸,我认为凭劳动挣钱,没有什么可耻,难道因为我是女子,别人就可以任意造谣!罐头厂那么多人上夜班,也叫夜不归宿,这也太苛刻了吧。如果想造谣就造罢,我也没办法。
外婆的墓没有墓碑,小时候我就说过,挣了钱就给外婆立碑。”
“哦,你挣钱就是这了这个?”爸爸惊愕地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