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沉睡的亲情
晚秋的风带着寒意，吹在身上像要浸到骨子里。爸爸一出门就打了个喷嚏。看了黄莲的日记，他的心里更加沉重。原来尘封的记忆又被拉了出来。在家里他拚命克制。表面波澜不惊，内心里已然刺痛了他的每一根神经。哪个，他曾经以为带给他一切恶运的恶魔，在黄莲的眼里却是天使，那个他一手创造的生命。这一刻，他的灵魂仿佛被黄莲牵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天使。”当他一路狂奔到厂门口的时候，他恢复了理智，却失去了看她的勇气。“你配当父亲吗？你配吗？配吗？”他在厂门口徘徊，因为冷，搓着手，想着我也许会出厂买什么东西。或许……谁知道呢？
“喂，你干什么？我看你在这里走了好久。不要在这里逗留。”一个中年男人从厂里走到爸爸面前，不客气地命令道。
“哦，我，我是衣依的父亲。”爸爸惶急之下，不由自主地说出自己的身份。
“是吗？你女儿歌唱得真好听。听说省歌舞剧团都来要她了。你可以跟着享福哦。老爷子，你进去吧。往左直走，然后拐弯，有一排房子就是宣传队的宿舍。今天没看她出门，应该在。哎……今天星期天，她咋没回家呢？”中年男人喋喋不休地唠叨着，羡慕的看着爸爸。
我的生活就象七六年中国社会一样波澜壮阔。从知青到工人，再到宣传队员。我没有忘掉自己的奋斗目标，基督山伯爵还是我的偶像。也许我永远都不可能拥有基督山伯爵那样的财富，但我必须要有基督山伯爵的知识和智慧。所以我把工余时间都用在阅读上，我需要知识，我渴求知识，崇拜所有的学者。
星期天早上，小芳在寝室里对着镜子把头发编了辫子，又放开，把头发散散地披在肩头。一会问“衣依，帮我看，我扎辫子好看，还是披发好看。”正在看书的我看了看她说“都好看。你本来就漂亮。”
“唉呀，都好看等于没说。说！那样好看。”小芳上前把书从我手里抽出来问。
我站起身，认真打量了她披着头发的样子说：“你披发脸要宽一点，也不错。你再扎起来看。”小芳赶紧把头发又编成辫子。“唉，辫子好看，辫子姑娘有小家碧玉的气质。”我说得很笃定。
“小家碧玉，披起象什么？”小芳纠着不放。
“披起洋气一点，象城里的摩登姑娘。”
“那我就要摩登。”小芳笑嘻嘻地把她的头油往头上抹。
“唉，小芳，你今天要去相亲？”我偏着头问。这时外面狂风骤起“哐铛，哐铛……”一扇没插插销的窗户被风吹得哐铛地响，接着外面一阵飞沙走石。“要下大雨了，你要回去吗？”我看着窗外，被大风卷起翻在空中的落叶问。小芳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说“秋天的云说变就变哈。我妈规定星期天必须回家。”
“还在秋天，前天就立冬了。”我跟着她望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纠正道。
“哎哟，好冷。”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上前把窗户关了。“呃，衣依，你不回家？你妈不想你？”小芳看着我问。
“我妈要是不管我，我就阿咪托福了，我妈真是太恐怖了，她连穿衣服都要管。这次回去，保证要提一大包衣服来，棉衣棉裤少不了。我真的烦死她了。”小芳说完把嘴往上提了提。
“哦，”我含混地哦了声不再说话。
冷雨敲窗，外面豆大的雨唰唰地下了起来。雨裹着风把关好的窗子吹得格咧咧的一阵响。
“小芳，走不走。”窗外，隔壁寝室的张发在门口喊了声。
“要，要，一起走。”小芳一阵忙乱匆匆地跑了出去。
寝室里变得空荡荡的，我望着手上这本《第二次握手》的手抄本发呆。其实刚才就看不下去了。小芳的话象炸雷，击中了我心中最隐密的痛。“妈，她是我妈吗？”同样的问题纠结了我多少年。每一次想着母爱，想着自己或许太倔强，伤了母亲的心，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每次都会让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更深更宽。
冬季到来，寒风刺骨，她会想到我冷吗？想到冷，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自己的棉衣棉裤早被泥石流淹没了。这个冬天，只有几件单衣，列宁装算是最厚一件衣服了。我双手交叉抱紧了双肩。还有五块钱，那双黑色的平底布鞋已经洗得成了平板布了，但还能凑和着穿。两条裤子，一条屁股上磨了个小洞，我找车间主任要了一块布从里面用针密密地缝了，这些都能将就，唯独棉衣是大问题。我算了算收入和余钱，决定今天到临江百货公司去买一件棉衣，最低限度不能让自己生病。
星期天，宣传队宿舍基本上空了。整个宿舍区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可以毫不忌惮地把补了好几次的三件旧衣服拿出来，缝在一起做成夹衣，这个冬天应该顺利度过。我把领子剪成很低的圆领，腰身也做得很紧凑。外面罩上衣服里面的衣服根本就看不到了。做好后，我试穿了一下，夹衣紧贴在身上，感到特别舒服。
我又如法炮制找了几条旧裤子，做了夹裤。做好这些快到中午了。我起身伸了个懒腰，有了这几样衣服，这个冬天可以不怕了。
“衣依，衣依。”门外响起敲门声。因为风雨声太大，我不确定，侧身在门边听了又听，才听清是爸的喊声。
“爸……”我惊讶地看着淋成了落汤鸡的爸，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阿嚏，阿嚏，阿嚏……”爸连打了一串喷嚏。我赶紧把爸让进屋。“我给你倒杯热开水，暖和暖和。”我拿了搪瓷盅就给他倒开水。
“外面好大的雨。你，没出去玩？”爸打量了眼寝室，无话找话地问。
“这么大的雨，家里没伞吗？”我没好气地问。
“嘿，出来时，没下雨。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好就行。”爸爸瓮声瓮气地说。
“哼，我有什么？没病没灾的。能够要回我的东西就万幸了。你能帮我要回来吗？”我忧虑地问。
“嘿嘿，嘿嘿……”爸爸干笑着，用手把几缕搭在脸颊上的头发往头上理了理。
“呃，你在缝衣服。”爸指着床上刚缝好的夹裤问。我一把抓住夹裤说“你管得着吗？”
“嗯，今天你没什么事吧？”爸爸搓着双手，看着我防备地样子问。
“没事，你有事？”
“爸爸就想来看看你。这些年，你，受苦了。”爸爸的眼睛追踪着我，嘴里喃喃地低语。“太像了。”爸爸的眼里出现了幻觉，我变成了黄莲。
“爸爸，爸爸，你干啥子？”看着爸游离的眼光，我心里感到害怕。
“哦。衣依听门卫说省歌舞剧团要调你去当演员？”爸爸从游离中彻底醒过来，笑着问。
“不知道，但厂里都在传。”我是真不知道。“你就为这事来吗？”我的嘴角向下瘪了瘪，很有些不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