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奴婢现在去文华殿瞧瞧,看他们下值了没有?”白石松扭头看了看天色,有点担心找不到人。
“他们在文华殿上班...哦..上值..?”
朱翊钧是知道中书舍人的,像颜师古啦,张九龄啦,苏轼啦,都做过中书舍人。只是唐宋时期,中书舍人权柄甚重,堪比如今的内阁大学士。他们品级都不高,却是起草,管理红头文件,参政,议政的大佬。
大明的中书舍人名气应该不怎么高,自己以前都没听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文华殿看看去?
“朕跟你去瞧瞧”
“万岁爷,奴婢去跑个腿就行了,可不能惊动...”
白石松谄媚说道,话还没说完呢,朱翊钧已经,双手按椅,顺势起身了。
“废什么话,带路。”
大明朝的中书舍人虽然名声不响,可也是正经的京官。分为五类,三流,其中最有前途的是驻值午门外的六科给事中属官,他们有很大的机会转升为科道言官,前途远大。最没前途的就是荐任的,一般在文华殿给皇帝写写词,编编故事会。
文华殿在会极门里,距离内阁不远。正是下值得时候,三三两两的陆陆续续下值返家。
“走,走,今天去咱家里吃猪头肉。”
“同去,同去,马上俸禄都变染料了,不吃怕没机会了。”
“咱去文福楼会友”
“秦柱,走啊,吃酒去”
正在案前,伏首抄画的秦柱闻言道了声谢,他还有点事要做,婉言拒绝了。同僚们和秦柱的关系其实不错,要不也不会出声邀请。可这个人有些死脑筋,他们这些人都朝廷中高级官员的子侄,凭着长辈的品级荫任的。平时就没有什么正经事,碰巧皇帝还是个孩子,没啥需求,更加无所事事了。一个个都在心里腹诽:
“搞不懂,没事找事”
“三流的中书还能转升不成!”
等白岩松带着朱翊钧来到文华殿时,偌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他心里一咯噔,怕找不到人,让皇上白跑一趟。小跑着进了东边的偏殿,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刚好看到一个人拿着把剪刀正在裁纸。白石松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嘿...可是中书官”
秦柱闻声偏过了头,手里还拿把剪刀,看到一个太监打扮的中官,疑惑地问道:
“正是,敢问中贵人可是有什么事?”
他俩还在问答,朱翊钧已经大步跨进门槛。秦柱一看皇帝来了,把剪刀往案上一扔,赶紧行礼叩拜。侍从们看他有利器,哗啦一下把小皇帝围在了身后,纷纷出言喝斥。
秦柱没想到皇帝会来,又看看案上的剪刀,一时间冷汗直冒。跪在地上不敢乱动。
“你拿剪刀干嘛?”
朱翊钧也纳闷,这皇宫大内的,你没事拿把剪刀干嘛?他这边说着,那边已经有孔武的近侍上前把剪刀收了起来。
“启禀皇上,微臣正在做报本。”
啥玩意?什么报本?
秦柱看皇上疑惑,解释道:
“就是从报纸上挑选一些有意思的内容,把它剪下来,黏贴在一个本子上,再写点心得。”
这不是手工剪报吗?这人可以啊,报纸才出来几天啊,他竟然剪报了...其实朱翊钧不知道,秦柱在历史上本来就是个藏书狂魔,兄弟几个都爱藏书。他觉得这人有点意思,吩咐道:
“起来回话,做的东西呢,拿来朕瞧瞧。”
说着就走了过去。秦柱慌忙拿起本子,双手呈送给了朱翊钧。
翻阅一会,朱翊钧心里暗暗吃惊,这个秦柱对自己说的“理论武装”颇有见解,言词之中甚至已经上升到了“意识形态”的高度。
虽然前人一直用儒家思想牢牢把控百姓的思想,并且通过祭祀孔圣,开创科举等措施一步步加强控制,可并没有一种系统,全面的梳理。秦柱写的随笔中,却有一个大致详细的意识形态的培养,树立,发展的原理,步骤与措施。简直就是一个思想入侵,殖民主义的大纲。
这是个人才,朕要用他。
“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秦柱,家祖秦金。”
你怎么不加个天字呢?转念一想还是试试他的能力如何,便出声问道:
“朕这里有个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个忙?”
“皇上言重,为皇上办事是微臣的福分。请皇上示下。”
白石松看皇帝向他努嘴,便上前跟他说了点评的事情。秦柱听完,也不耽误,铺陈纸墨,抄起毛笔,就开始打腹稿。
朱翊钧看他要作文,背起了小手,出了偏殿,跑去文华殿里逛了起来。
进去一看,殿内装满书的博古架上干净透亮,一看就知道有专人打扫。殿中还有一张覆盖着黄锦的大长案几,只是黄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落满尘土,不知为什么没人打扫。不过想来这应该是嘉靖皇帝的御案,毕竟隆庆皇帝没在这里办过公啊。
朱翊钧看着有点好奇,上去把黄锦一拽,哗啦一声,有个东西被带着摔在了地上。他定睛一看,是支毛笔,已经被摔成两段。一直跟着的孙海看皇帝拿眼察看,忙不迭地跑过去捡了起来,跑到了朱翊钧面前,托给他看。
这是一直雕刻着复杂龙纹的毛笔,不像是摔断的,接口凸凹规则,分明是故意做的。仔细一看,中空的。朱翊钧好奇,伸出小手拿过一看,笔身上刻着“嘉靖四十四年”的字样。他小手一抖,一卷纸帖从笔杆里滑了出来。
“有宝贝?”孙海看的惊奇,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朱翊钧没理会,把纸摊开,原来上面写了两行小楷:
“大江,水清。大河,水浊。同灌田亩盖成百千万者也。
不因水清而偏用,不因水浊而偏废,圣君之道也。”
嗏!帝王秘术?御下之道?制衡宝典?
当年嘉靖皇帝少年登基,以藩王身份克继大统,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独揽了大权,那一年他只有十六岁。后来这位被誉为大明史上第二聪明的皇帝,一生擅用权术,御人手段炉火纯青。很多人对他的帝王之道推崇备至。
可在朱翊钧看来,他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能人罢了。他是聪明,把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间,臣子们再有怨言还是要给他打工办事。可他明明有手腕,所作所为更多的却是为自己的私利着想,少有为百姓谋福祉的举措。
可惜了一身的本事,大明也错过了一次中兴的机会!
朱翊钧思考着又看了看手上的纸条,自己要不要学学他,拉一个打一个,找个人掣肘张居正呢?可是转眼一想,他觉得没有必要,真要这么做了反而会加剧党争,空耗国力!
张居正这么牛,不也落个家破子亡的下场?冯保这么牛,不也落个守墓南京的下场?只要自己手里有军队,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做的不好,分分钟扬了你!
....
等朱翊钧回到偏殿的时候,秦柱的作文也写好了,他拿过来一看开篇一首诗看的他一乐:
贝者是人不是人,
因为今贝起祸根;
有朝一日分贝了,
到头成为贝戎人。
这不是赌,贪,穷,贼四个字吗?完美的诠释了赌博的危害。
擎天柱是个人才啊!
他看了一会,便递给了白石松,吩咐他印刷去了。
临走,朱翊钧拍了拍秦柱的胳膊,笑着说道:
“好好干,只要你有能力,朕这里不缺位子。”
....
冯保封锁消息的举动还是迟了,成国公朱希忠已经得到了消息,大明顶级勋贵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两天京察和苏木折俸闹的沸沸扬扬,不乏托关系来找他出面的官员,和他孙子不一样,他一概婉拒。人们常说老谋深算是有道理的,此时朱希忠正在书房里教育他的长孙朱应桢。
“咱们成国公府已经是位极人臣了,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现在皇上登基重用张居正摆明是要烧一把大火,
你瞎了狗眼了去掺和?”
朱希忠听说孙子这两天和韩缉那帮言官走的很近,稍一琢磨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宫里刚刚又传来个消息。他左右思量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孙子,而且有些事要早做谋划,以防万一。
宝利楼这个产业,京城里多少人眼红?现在他是国公可以镇住,万一忤逆了皇上,身死族灭倒不至于,可那白花花的银子就没自己家什么事了。
“爷爷,您就是太稳了!他冯保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东厂这些年一直在咱锦衣卫头上拉屎,凭什么?”
朱希忠看孙子梗着脖子争辩,气不打一出来,厉声喝道“放肆!”上去就是一脚。
“再去和那些言官勾勾搭搭的,打断你的狗腿。”
朱应桢跪在地上不以为意,还小声嘀咕道:“咱是小狗,你岂不是老狗。”
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子,朱希忠哀叹一声,用心良苦地说道:
“宫里刚传来的消息,皇上杀人了!”
朱应桢本来是跪着的,听完吃了一惊,径直起身到朱希忠身边问道:
“小皇帝才几岁?就能杀人,为什么啊?”
朱希忠窝火地道:“你管那么多干吗?你知道一件事就行了,皇上禁赌了!”
朱应桢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岔着气说道:“禁赌?朝廷这么多年,哪个皇帝没禁过赌?他能禁的了吗他。”
朱希忠看他那嚣张的样子,无名火起,上去又是一脚,开口大骂道:“你懂什么?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马上就去找李文全,把宝利楼产业让四层给武清伯。”
这...朱应桢又急又怒,哭丧着脸嚎道:
“为什么啊?敢情皇上禁赌是给他姥爷谋家产来了!这俸禄俸禄折染料,赌场赌场的股份还要让,皇上不让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