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能理解,毕竟长生前从一直以【蜃灵】形态旅行于世,全凭意念穿梭于天地,可见瞬息抵达世间任何地方。
如今他突然变成凡人肉躯,不管在思想的世界里他如何翻山越海,可反馈到身体展现出来的也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而已,此刻,他与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别无二致,摔一跤很是正常。
只是,商昭确实在不懂,蜃灵为何会与千元有着相同面貌?
瞧了瞧这颗慢慢腾起不断偷瞄的紫火新灵,又看了看正一脸微微不悦的金光圆灵,慕卜真甚觉有趣,不禁笑问道:“诶,千元,前从怎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听到如此不可理喻谬问,千元不禁委屈含怒,语无伦次道:“本来就是这样!节约!”
“节约?”
见到三张面面相觑茫然脸庞,千元也只能自消自气不与凡夫俗子一般见识,无奈解释起来。
“道灵本身无法储存【素要】,所谓【素要】既是行动力亦是生命力,素要分量多少在【器】被破坏时就已经决定,只会损耗不会增加。”
“幻境中虽说万物空幻素要无限,可以肆意施展术法变化,但这也有一个前提依托。好比幻世如海漂浮不定,而陆地岛屿才是立足基本。”
“灵界以基定参依本形元,只有低于灵感仙人层次的道灵才不会损耗素要,能在灵界内肆意挥霍。可对于我而言,即便在灵界中也消耗甚大,不得不只能以最小参元形态存在。”
说完,千元瞥了一眼这颗紫莹莹的火球圆灵,肯定道:“蜃灵亦是如此。”
“以商请言当时认知,让蜃灵保持最小参元来到实境,无疑是最为安全稳妥切实可行的做法。毕竟后续素要,你完全可以通感外虚那颗完真星吸收补全。”
“吸收?”紫火圆灵形态的长生前从听着甚觉陌生,努力一阵回想曾经记忆,仍是茫然道:“我不会啊。”
“哎——”千元着实无语,金灿灿的脸蛋上昏昏欲睡暴露无遗,催促道:“这就跟呼吸一样,哪有会不会之说,不会早就死了,你快点变回去,看着碍眼。”
“好的!”紫火圆灵猛地点头,却又不禁露出尴尬表情,讪讪问道:“千元,请问我该怎么变成人形?”
这次千元倒没显得不耐烦,而且还以身示范原地转了个圈。
“这样会么?”
“这简单!”紫火圆灵见状自信满满一笑,顿时定空旋舞不绝,就像一个急转的陀螺久久未停。
“继续,快,再快。”
千元指挥下,这颗莹紫光球愈转愈快,不断有紫光星末从其中逃逸而出弥漫逗留在周围。莹紫光球愈来愈小渐渐失去轮廓,最后,化作一朵紫莹莹的星尘凝云漂浮在众人眼前。
星尘虹汇,旋结织缠,长生前从再次完好如初现身。
“旋结,璃碎,显灵,自转,旋结。”长生前从梳理着自己两种形态之间的构转变化,自言笑叹道:“居然这般复杂。”
“别人吃饭还要动嘴呢,等你熟练习惯也就一转眼功夫。”
“哦。”
商昭确自幼便知商家历史悠久,高诡深谲不同于凡俗,前人授学下,其眼界在六族同龄人之中,无疑属于最高层次。
好比所谓魂虚魄魇,道灵血煢,常人见到皆当“鬼怪”而惊厥荒窜,可他却能分辨出其中差别,思考对策。
只是实际上,商昭确见识极短。
自从遮风挡雨的父亲失踪,两爷孙生活轨迹便一直远离京城都府,只在宁村睦镇旁安居。商昭确从未遭遇任何异怪邪腐,甚至连猛兽逃犯都没见过,“太新娘娘”还是他多年平静生活以来见到的第一个“非常”。
而这一路同慕卜真相处,虽说商昭确谨遵礼数男女有别,可朝夕相处中,两位少年少女难免多多少少有过一些肢体上接触。
耳边轻语的热气,体发散溢的幽香,擦肩而过的余温。以往种种,足以让商昭确确信自己身边来历奇异的少女是一位活生生的人,而非其他。
然长生前从却明显不同,他既有人形,也有灵态。
如今说是道素式微,其实六族中仍流传着一些遗自上古的神秘血脉奇奥禁术。
好比苍垠各部王妖,他们除却平常近如世人的体形,亦有觉醒先祖血脉后的巨兽妖身。只是他们的双形态皆属于实体,远没有一实一虚的构筑完善全面。
所谓同法非同形,同道非同人,而以商昭确认知,想要达到长生前从这般情形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利用各种幻障势术,迷惑那些心神松懈酒色熏身之徒,使其误以为人,其实怪还是怪。
其二,则是前古神仙机窍,略显炫技意味的真正着实构筑了血脉人身。
千元既言“节约”,以如今世道自然断非第二种,而自己又是太灵种,观感已至极限完美,一双本真瞳不受任何幻术影响,怎么想也不像第一种。
困惑好奇下,商昭确稍一迈步靠近了些,闻了闻,也没嗅到什么异味。
“前从,可否摸一下你的手?”
长生前从径直伸出长袖下的左手,商昭确顺而轻握其手腕,只觉微微有些冰凉,不似常人体温。
稍一用力,仿佛水中捉鱼般有骨肉于体肤中偷跑,自己拿捏着只是一道轻空虚无的皮囊;全然放开,其手腕又顿时膨胀还原,经脉玄府清晰可见。
反复松握数次,整体感觉有些类似把玩一个气鼓鼓的鱼鳔。
慕卜真见状倍觉有趣,亦是一步上前好奇试问,长生前从又抬起右臂供人揉捏。
“感觉摸起来有些像客栈里的水枕。”说完,慕卜真捏了捏自己手臂,垂首疑惑道:“为何我们都是人,而前从却这般不同呢?”
商昭确亦是微微颔首,侧目问道:“千元,前从这样算什么,是一种新的生灵么?”
千元不以为意道:“最简单的幻术而已,他一直都是个团,人只是他想呈现在你们眼前的形态。”
“啊?可千元不是说过,我因本真瞳,小真因太灵道运,我们二人皆不受任何幻术影响么?”
见到商昭确一副言之凿凿诧异不解神情,千元略一停顿,随意瞥了长生前从一眼,漫不经心道:“破幻以寻真,可对于前从而言,人身是那颗完真星本尊真容,灵形则是天元道则约束下最小参元的定态。”
“真既是幻,幻既是真,既有影响,也无影响。这道最简单的幻术可以骗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你赶快从你心障里跑出来罢,明明会飞却还走路摔倒,真是可笑。”
“我会飞!?”长生前从终于想起方才自己变成灵团时悬浮于空,又想起千元所言——真既是幻,幻既是真。
是啊,人在梦中根本不会受到伤害,可却总是因各种慌恐从噩梦中惊醒,若能认清自身处境改变认知,那么随心所欲支配梦境自然也不在话下。
同理,我也是如此!
长生前从恍然顿悟,昂首踮步一跃果真凌空飞起,直登眼前一颗山槐树梢之上。他脚踩颤颤簇叶兴高采烈挥手而立,一袭紫衣飘飘辗转于周遭树顶山壁,像极了一位逍遥神秘的隐世高人。
“哇,前从这么快就跑出来了!”
随着长生前从轻跳慢跃腾挪跌宕,慕卜真不断转步仰望,眼中满是欢喜羡慕。
商昭确笑望良久目光正好落在千元脸上,见其一副惊笑模样才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不对——”商昭确摇了摇头,了然道:“前从并没有从心障中完全解脱,他只是从一道心障陷入另一道心障。”
说完,商昭确又向懵懵懂懂的慕卜真解释起来。
“你看,方才前从明明可以同千元一般悬浮于空,既然真既是幻幻既是真,那么就算化作人形,前从也理当能够如此,可事实上他每个动作里仍然保持着人的借力习惯。这不是很奇怪么?”
“的确,看来前从内心深处还是把自己当作了人。”慕卜真颔首恍然,又问道:“千元,那我们要告诉他么?”
“这悟性说了也没用,自己琢磨罢。”
“嗯。”慕卜真自然应允。
商昭确倍感认同点了点头,小时候他时常会梦见自己娘亲背影,每次醒来他都会提醒自己下次梦见一定要记得是做梦,记得要去看清她的脸庞,去抱一下,亲一下。
然而,每次真当梦见的时候他却总是恍恍惚惚不知在干嘛,而后来长大一些,又再未梦见过那样的情境。
有些事情,光靠提醒是无法改变结果的,唯有等到自己积累足够深刻的认知,才能意识到事理本质。
少倾,长生前从灵光一闪缓缓落下,含笑飘至二人面前让他们伸出手来,结果却事与愿违,怎么拽也无法令两位努力配合的少年少女双脚离地。
尝试数次,长生前从终于认清自己无法承重的事实,再次开心领路。
商昭确背起行箱暂落最后,闻着熟悉的清新山气,望着前路相似的晨曦朝云,亦是暗自做出决定。
昨晚这里流星下落,今天就先不晨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