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年关将近,金陵城下了雪。虽为江南之地,但今岁风雪格外冰寒,洋洋洒洒,落了城墙宫阙,闭了闹市街坊,冷了寂寂人心。
今夜寒风出奇凛冽,四处门庭萧条。有的门扉后,早已没有了温馨的灯火,只有寂寂冷夜,在风雪中招摇。缘何?只是人去楼空罢。
瑬国的铁骑已经踏足江北,战事眼见的就要打响,所有的平静,不过都是风雨来临前的表象。一旦江北失手,瑬国军队必将直指金陵城,届时将是一片腥风血雨。
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留在原地,祈求上天或还能给一条生路。
街道之上,闭馆的店铺。在风雨里,冰冻的旗风,无不彰显着冷夜的无情与寒凉。
却有一白影缓缓行走在冷夜之中。风雪吹打他的长衣,鼓动的貂绒大氅猎猎作响。风雪里的他分外渺小,可那清瘦的身躯却依然挺立在风中雪中,像翩飞的白蝶,拼命舞动着双翅,又像月光遗落了凡间。
走了好久,不知道多久,只知道快要被风雪消融,他终于走到了,或者说——找到了。
那是一个邋邋遢遢的人,是个乞丐。颤抖着,蜷缩在角落里,霜雪落满他破旧的衣,落满他凌乱的发,落满他脏兮兮的脸,落满他浑浊的眸光,白衣公子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笑了。
长舒一口气的笑。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眼中溢出细碎的光芒,就像潋滟的星光。昏黄的灯光在他手上幽然然地晃,雪压落在他的伞上,他的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找到你了。”
“啊啊!”突来的声音似乎吓到地上的乞丐了,使得他慌乱地大叫,肮脏的手不停地捂着抓着自己的脸。白衣公子上前一步,他便后退。可身后已经是坚硬的墙,再退,不过是心里的安慰罢了。
白衣公子清淡的眼中流露出怜悯,清浅的声音如同安详的风铃,歌动在凄寒的雪夜。
“原来是疯了,难怪新帝不曾发难于你……可你曾经的风光,还有谁知道?成王败寇……”白衣公子幽幽的叹息回荡在空荡荡的街道,“……你也该醒了。”
……
“素歌!”猛然从梦魇中挣脱开来,睁开眼,却是温馨的灯火,清幽的花香,浓郁的酒香。
“沈大哥!你醒啦!”才睁开眼睛,就有一个小脑袋蹭到了面前,挂着灿烂的笑,笑出了一排大白牙。
好一会,沈毅迷离的双眼才渐渐清醒,凝神看着眼前之人,声音干涩地道:“临安?”
“沈大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临安笑眯眯地问道,随即递了一碗姜汤给他。
沈毅却没有接,只暗沉着脸,他的脑海里无数的画面翻飞而过。
染血的白裳,翩飞的紫藤花,和在他怀中渐渐冰冷的她……他的双目逐渐变得赤红,癫狂之色在他眼中涌起,浓烈,浓烈!孕育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素歌。”压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双手猛地握拳,砸在床板之上,把临安都吓了一跳。
“你若一直疯狂下去,真是浪费了素歌换回你的一条命。”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身后穿来,回首,一抹清寒的白影。
“江尚白?”沈毅皱了眉头,“你没死。”
“对,我还活着。”白衣公子清清浅浅地笑了,“运气好,捡回一条命。”
沈毅冷厉的目光却上下扫视着他,扫视着四周。白衣公子坦坦荡荡站着,任由他扫视。
“你既然活着,为何不上九云门?你我都是为殿下效命之人,现今逆贼当道,你如何不协助门主,重振殿下之势?”沈毅冷厉地说道。
白衣公子幽幽地笑了,轻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倒是想啊,殿下固然贤德,是此世间少有的明君,若是殿下尚在,我自是愿意辅佐殿下,为殿下排忧解难,稳固江山。可是殿下已逝,你我又该辅佐谁呢?再者,外敌入侵,新帝也好,殿下也罢,都是大梁人,为何你们不能够一致对外呢?”
沈毅皱着锋眉,冷声说道:“大梁在新帝手上,绝无兴盛之日!为今之计,只有先平内乱,方能除外患!必先要杀了新帝这狗贼!”
“狗贼?呵……”白衣公子却轻声笑了,“沈兄,若是新帝这皇室正统血脉都算作狗贼的话,那么九云门之人又是什么?江湖中人,却插手朝堂之事,若说贼,九云门不是更像么?”
“放肆!”沈毅眸光一利,伸手拎起白衣公子衣襟,“江尚白,你果然投靠了新帝!你这个叛徒!”
“你住手!放了公子!”临安一个刀手便劈落了沈毅的手,随即又揽着白衣公子远远避开,“沈大哥,我虽敬你为大哥,你却是万万伤不得公子的!”
“呵,三年不见,武艺见长,脾性也见长!”
“我家临安还小,你不必拐着弯埋汰他。”白衣公子摇头淡笑,“武夫就是武夫,毛毛躁躁,听你说话都震得我头慌。”
“你——”
“你难道没有想过,你所辅佐的九云门早就不是当年的九云门了。瞿复这个人……呵,你就没有怀疑过?”白衣公子浅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眼底却暗含风云。
“怀疑什么?瞿门主一心为了殿下,为了殿下的血脉!云妃为殿下诞有一子,那这皇位,必然是小殿下的!”沈毅掷地有声地说道,脸上满是坚毅。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又不愿意多说,玉手微微揉了揉眉心,好一会,他才缓缓说道:“那作为殿下忠实属下、九云门忠实信徒的你,沈毅,瞿复为何要千般防备万般陷害于你?”
沈毅眼峰一利:“你什么意思?”
白衣公子轻笑:“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只有你和瞿复往来的信会落到一个小小朝臣手上?为什么后来堂堂九云门之主的白虎令会在一个小小女子手上?”
沈毅冷笑,“你不必挑拨离间!我还不知道你怀着怎样的心思?新帝天性多疑,早在朝臣之中安插不少眼线,书信落到他手上是我的疏漏!素歌……呵!我的素歌分明是被那昏庸无道的狗皇帝杀害!”
“我没有挑拨离间,你想想便知。书信是由分位不高的朝臣暴出,而不是新帝,也不是高官大臣,而白虎令只有九云门主能够持有的。”
沈毅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拳头,“素歌……”
“镇国公府本有空白召令,保你足以,何必要素歌多此一举?她向来是聪慧的。”
“!”沈毅沉吟着,随即便站不住了。“不管如何,我相信门主为人!倒是你,江尚白,你的心思自来深沉,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随即他便跨步而出,毅然离去:“今日你救我,助我恢复,我且饶你,劝你早日离开此地,下次再见,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坚硬寒冷的声音回荡在温暖的小酒馆中,将一室温馨都震得有些冰寒了。
“随时恭候。”白衣公子盈盈浅笑,他像天上的飞雪,更像雪地里的月光。清清冷冷,俯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