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日。一夜北风紧,潇潇风雪来临,封冻了冰河世纪。
“公子公子!今天冬至,金陵城有饺子吃!”临安兴高采烈地拿着串糖葫芦,欢欢喜喜地跑进酒馆。
酒馆内烧着炭火,临安披着毛大氅,兴致勃勃地跑到白衣公子面前,乌黑的墨发上还沾染着薄软的雪花,在暖黄的火光中渐渐消融,蒸腾,将袅袅青烟留下。
白衣公子轻笑,玉手轻柔他的发丝,临安却笑着躲开了,末了还吐了吐舌头,眉眼弯弯地笑道:“公子,临安刚从外边回来,身上寒,过了寒气给公子就不好了!”
“我还没虚到这般田地。”白衣公子浅笑如风。
“那也不行!”临安笑了笑,自己用巾帕将头擦干,又笑眯眯地看着白衣公子,机灵的模样像只小狐狸,“公子,今天街上有烟火看,还有饺子吃,我想去玩!”
白衣公子捏捏他的脸,笑了,“前几日的饺子还没吃够?”
听言临安倏地垮了脸,“我自己包的……太难吃了嘛!再说那天被扶桑大哥打断了,我都没有包多少!也没有吃多少!我不管,我就要吃!”
白衣公子眸光微闪,深渊般的眼眸就像无尽的瀚海,里边孕育着璀璨的星辰:“可去。”
听言临安眼睛一亮,随即笑开了怀:“那我现在去了!还不去烟火晚会就要开始啦!公子我不说了!我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临安就风风火火跑出去了,雪白的大氅在他身后舞动,就像灵动的飞蝶。
“注意安全。”
“知道了!”
临安的声音渐渐远去,白衣公子嘴角的笑却逐渐逝去,眼底的华光逐渐黯然。默了默,露出一丝浅笑,笑里却有几分苦涩,但这苦意却转瞬即逝,转眼间,又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静静坐下,执了书卷,喝着清茶,茶香袅袅,圈圈雾气在微黄的灯光里游荡。
“嗤——”凌利的破风之声破开一室温馨,冰冷的刀刃破窗而入,带来凛冬的霜雪与无情的冰寒,横亘在他的脖颈之上。
“簌簌!!”一黑衣黑斗笠之人乍然出现在身后,仿佛寂夜的幽灵,来索人间的性命。
刀在脖间,白衣公子也依然不见丝毫慌乱,嘴角噙着清淡的笑,白衣胜雪,如同月光下的寒冰,平静的声音就像镜湖之上掀起的涟漪:“姑娘您好,这里是忘忧酒馆。冬日严寒,是否需要烈酒暖身?”
寂然无声。
只有冰冷的剑光闪烁着孤冷。
“姑娘,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没人回答,白衣公子也并不介意,依然浅笑着,清清淡淡回问道。
“江尚白,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身后之人开口了,幽冷的声音就像来自九幽冥狱,地狱的阴冷胜过霜雪,能够将人的心神封冻。剑近了几分,在白皙的脖颈之上留下醒目的血痕。
一股浓郁的血香在空气中弥漫,混着酒香、花香。
白衣公子默了默,随即展颜一笑,深渊般的瞳眸中似揉进了瀚海星辰,将雪夜浮光点亮,“欣玥,你不会。”
剑似乎冷凝住了,空气也似冷凝住了,大概天太冰寒,窗外风雪灌进,将满室的温暖也逼到退却。
“呵呵呵……哈……”身后的人突然笑了,笑声冷冷回荡在空气里,就像冰雪落在地上溅起的寒渣。“江尚白,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怕死。”
阴冷嘲讽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白衣公子却并不在意,只清浅一笑,眼底有细碎的光芒,“不是不怕,而是怕也没用。与其整日担惊受怕,还不如坦然相对,不是么?”
黑衣人冷笑两声,“你倒是想得开,不过今日,你必须要死!”
“是么。”白衣公子浅笑。
“念在你我相知多年,还有什么遗愿未了,不妨说出来,我心情若好,许就帮你完成了。”黑衣人的声音阴冷冷的,仿若极域寒冰。
白衣公子浅笑,笑如明月,淡若清风,“我的心愿,你做不到的。”
“那你就去死!”
“怵——”光影一闪,黑衣人猛地反应过来,急忙闪避,便见一抹寒刃从她方才所站之地极速擦过,噗的一声,扎到柜台之上。
这速度之快,只差一点就能贯穿她的咽喉,所幸她身手够快,却也被划破了斗笠上垂下的黑纱。
然还来不及站定,一道白影突地蹿出,宛如一道凌厉的白光,“乒”!利刃交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充满稚气的脸。
“不许伤害公子!”临安怒喝,天知道,刚才那一幕都快要把他吓疯了!只差一点!公子就要成为这人的剑下亡魂了!
心中的怒火直往上窜,一个翻身,两人便缠打在一起。一时刀剑之声不绝。
黑衣人身手很强,有着顶级杀手的精准、迅速、冷漠!每一剑的刺出都干净利落!直至要害!
然而临安的身手也并不弱,虽年少,一举一动却都浩然而有正气,总能精准地捕捉到黑衣人身上的漏洞,给与她快速一击!
两人来来往往战了数十回合,馆内的花瓶碎了,桌椅裂了,原本温馨而精致的酒馆变得一片狼藉。白衣公子哭笑不得地摇头,却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临安敏锐地捕捉到了黑衣人的疏漏,快速地给出一剑,黑衣人快速反应过来,急急躲开,却仍是被勾住了斗笠,剑一掀,露出一张清丽的脸。临安怔愣住了。
“欣玥……姐姐?”临安不可置信地说道。
秦欣玥冷笑,“你倒是被调教得好,可惜,眼睛不甚明亮,居然跟了这么个狼子野心之人!”
听言临安脸色瞬间冷凝,“欣玥姐姐,我不许你这样说公子!”
“难道不是吗?!从三年前开始——不!或许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江尚白!你这心思深沉、阴险歹毒之人,哪一步不是在精心算计!这么多年,你可知你害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族!”
“‘镀奕之难’,我秦家上下便毁于你之手!想不到你心还真够狠的,对着自己的家族都下得了手!真是枉费了江伯和伯母的一片养育之心!大概九泉之下,他们都会后悔生了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三年前……哈哈……我还以为你把自己给玩死了!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那就别怪——今日我亲手送你上黄泉路了!”秦欣玥狞笑,清绝的眼神宛如剥骨的寒刃,飞身向前,长剑如同致命的流光。
临安猛地上前,再次拦下秦欣玥的剑芒,“欣玥姐姐!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你尚年幼,识人不清!你若让开,我便饶你一命!否则——连你一起杀!”
“欣玥姐姐你冷静一点!”知道了秦欣玥的身份,临安似乎也不愿下狠手,只一位阻着她的剑势,不让她靠近白衣公子,时间久了,临安也有些吃力。
见此,白衣公子幽幽叹了口气,“欣玥,停手吧。”
“不杀你!绝不休!”秦欣玥冷声说道。
白衣公子却微微摇了摇头,手折下身畔柜台上开得如火如荼的丹若花,烈炎般的花瓣,如同绚烂的星辰。玉手缓缓摘下花瓣,将它洒入手边的酒盏之中,花融入烈酒,消失得无影无踪。浓香扑鼻,竟然给人以脱力之感。
秦欣玥只觉得身体的劲气顿时被抽走,手一软,剑滑落地。临安见此,便也收了攻势,只依旧警惕地看着她。
白衣公子缓步而来,手执玉杯,脸上挂着清浅的笑,仿佛纯良无害的白兔,眼睛里带着狡黠,“冬日严寒,一杯烈酒,赠你驱除寒气。”
“我呸!你的东西,我不稀罕!”秦欣玥冷笑。
“你太紧张了,”白衣公子清淡地说道,“我无意害你。欣玥,曾今的你我,可不是这般模样的。”
“呵呵……你还敢提曾今!”秦欣玥冷笑,“江尚白!我这辈子最羞耻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竟然喜欢过你这心肠狠毒的恶人!”
“你百般算计,先是害死先太子!又谋害新帝!害我秦家!挑起鎏梁战事!逼得我大梁不得不南下!你如此这般,是要毁了大梁根基!”秦欣玥双目通红,声音沙哑,声线微微颤抖,没有人知道,她心底压抑了怎样的痛苦!
秦家上下数百人死于非命!鲜血染红了大理石的阶梯!如果不是新帝仁心,施以援手,她只怕也要无辜枉死!这血,这狠!如何能了!如何能完!
秦欣玥双目赤红,大口喘着粗气。
白衣公子停在她面前,清清浅浅笑了笑,手中的杯盏举到她的面前,薄唇轻启,淡漠无比的声音说道:“君若无道,我便是毁了又何妨?”
秦欣玥一怔,双目圆瞪地看着他,脸色微白,火红的双唇微微颤抖,“好……很好!江尚白,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白衣公子不在意笑了笑,“放心,不是毒酒,就是忘忧之酒而已。欣玥,你我曾今青梅竹马,不曾想竟会到如今这般地步,但我仍是不愿你心中有太多的痛苦。如此这般,忘记了,多好?”
“你……想要做什么?”秦欣玥下意识后退,全身上下却酸软无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一杯红如烈炎的酒灌入她的口中。
酒一入口,阻都阻不住,潮水一般灌下咽喉,呛人的味道差点逼出了她的眼泪。
她只觉得她的头越来越昏沉,越来越昏沉……意识渐渐模糊。面前的人影也渐渐消散,却又似在重新凝聚。
凝聚成一张清风明月般的容颜,始终挂着风轻云淡的笑颜,双眸似深沉的瀚海,海中容纳漫天星辰,那个人……早已凝成心上的月光,清风拂过,落了庭院霜雪。谁又知道,有朝一日,这霜雪竟会化为刺骨的寒冰,驻扎在她的血液里,刺得她痛不欲生。
“冷冰冰的多不好,我希望你还是曾经笑如丹若的秦欣玥。”清清浅浅的声音传来,叫她想要嘲讽,可却又无力。
那张脸却越来越明晰,她还记得——
长安四月,丹若花开,如火的花似天边骄阳,燃烧一树烂漫。他白衣胜雪,笑立花下,清新淡雅,宛若墨画。
可惜,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