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上有几张长椅,下面的地上长出了青草和斑驳的青苔。
他们就在长椅上坐下就餐,晚饭还是矿泉水和压缩饼干。
坐在被白日的阳光晒得暖暖的长椅上,老武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看到站台下有一蒲拢高大的仙人掌。记得上逃生课时,书上说这玩意是可以生吃的。他管小丽借了一把水果刀,来到仙人掌跟前——这株仙人掌足有两人高!他切下一小块仙人掌,削皮后直接塞嘴里,这是老武第一次吃仙人掌肉,有点生黄瓜的味道。
“补充点维生素。”老武切下一小块仙人掌肉递给小丽,冲她苦笑了一下。
“只有这些了!”小丽神情沮丧地接下了。
“没关系,明天我们一大早就出发,到城里的旅游点肯定有吃的。”
记得逃生课上有一章讲到铁路,大意是:沿着废弃的铁路走是最保险的。不会迷路,而且没有野兽、蚊虫侵扰,容易遇到居民点,不会陷入泥泞或草丛中,不会被蚂蟥叮被蛇咬,在铁轨上搭帐篷,干燥,不会染上各种疾病,地基牢固。但也要注意,有的铁轨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通车的样子,但也不能排除火车临时通车的可能性,这就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留意各种异常的声响。老武心说这个倒不用担心,现在他对异常声响已经足够敏感了。
可能是因为连日来的身心疲劳,老武躺下就睡着了。他醒来后,四下里一片漆黑,晃了一眼天上——星光灿烂,皓月当空。但现在他已无心欣赏,想起身看看小丽,但毫无气力,一合眼就又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太阳挂在东边,小丽正牵着马在铁路间寻找野草。
“咱们走吧,”老武对她喊道,“趁着太阳还不大。”
二人沿着这条废弃的铁路继续往前走。临近中午时,阳光变得炙热,已有盛夏的威力。老武看了一眼小丽,她把外套搭在自己头顶,只露出两只眼睛。
走过一座铁路桥时,老武看见桥下有一条公路横穿而过,路旁有一栋大房子,附近停着七、八部五颜六色的小车。
人到这时候,一定是恐惧感输给了饥饿感,想弄点东西吃的念头占据了老武的脑海。
“我下去看看,你留这。”
老武下马把缰绳递给小丽,正色道:“我要是出事了,你就赶紧走,往震源点方向走。”
大概是被他的这番话感动了,小丽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汩汩流了下来。
“听见没?”老武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跟她诀别。
她呜咽一声,点了一下头。
老武顺着铁路桥头的陡坡,慢慢滑了下去。当他来到路上时,浑身上下都是土。
烈日当空,公路上的风刮得房子上的铁皮嗒嗒嗒地响,几辆车静静地停在房前,都是很早以前的高档小车,有三辆是跑车。这屋子是一座平房,砖木结构,大门敞开,看上去应该是一个汽车维修站。老武知道这段历史,在汽油和天然气尚未完全耗尽之前,无数汽车就因为燃料越来越贵成了废品,在郊外堆积如山。一百多年后,一些幸存的高档车成了古董,被旧车爱好者们收藏,就连存世的原油也成了珍品。
老武走进一间房,是一个车库,车库里停着一辆几乎是崭新的白色跑车,走近一看,是一辆双座宝马,钥匙还挂在仪表盘上。
他检查了一下油箱,居然还有一些混合油。
老武来到屋外,只见小丽正牵着两匹马,站在铁桥上呆呆地望着老武。
“快下来,”老武双手握成筒状套在嘴上,对她高声喊道:“不要马了,扔了。”
小丽扔下缰绳,也学着老武的样子滑了下来。
老武把附近的几辆车一一检查了一遍,只有一辆还剩下一些油。他在车库里找到一根细管,把油引了出来,接到一个塑料桶里。
现在他已经无暇关心这家店的主人了,估计即便没在大地震中丧生,也是凶多吉少,但车库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破坏。
老武发动了一下汽车,一切正常,油大概还够跑300公里。这车有手动和自动两种功能可以选择,自动驾驶功能解救了他笨拙的驾驶技术。
“我们走吧。”他对小丽说。
按照地图上的提示,这座城市的四周都是陡峭的高山,像一个大圆盆,城市就在盆底。
绿洲城越来越近了。
他们现在正飞速向盆地的边缘靠近。跑车沿着一条新绿的林荫道疾驰,拐了一个弯后是一个下坡路,这是一个长长的缓坡,两旁的树木散尽,一座大城市突然出现在视线的下方:太奇怪了,这是一座完好无损的城市!
“这里的居民在那次大地震中死掉了一大半。”小丽道。
“可房子都完好无损。”老武觉得这也太不合理了。
“当时的震级还不足以震倒房屋,但人们都死于地震波,就在一瞬间。”
“确实是一次奇怪的地震,”老武寻思道,“都怪自己没好好学历史。”
远远望去,五颜六色的建筑就像是盛在一个盘子上的棋子一样,刚才的小河在城里汇成了一条铅色的大河。
路的尽头是一个有红绿灯的丁字路口,地图显示左右两边的路都可以下去,老武把车停在了路口。
二人走下车,站在悬崖边上,俯瞰这座美丽的空城。
天上是巨大的白色云朵,像一座座小山,但再白的云也有阴影,巨大的影子划过原野、公路和柏油路。
小丽穿着花衬衫、白色的喇叭裤站在山边,就像回到了阳光灿烂、五彩缤纷的绿洲城时代。
“我们不进城了。”老武的直觉告诉他这座城市绝对有问题。
“为什么?”小丽不解地问道。
“这座城市已经荒废了,进去既不能吃到东西,也补充不了物资,而且我可以断定你哥哥肯定不会在这里。城里有很大的风险,不确定的危险,现在每耽搁一分钟,我们就会失去更多的食物和汽油。”
“那咱们去哪?”
“去震中地震纪念馆,那边应该有人,有物资。”
“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我哥。”小丽的眼泪又流出来了,老武记得背包里还有一包纸巾,现在却怎么也翻不到了;正在慌忙时,小丽已经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用力地擦着脸。
“那好吧,”老武最见不得女人哭,心一软,就同意了,“咱们进城看看去。”
老武打开车顶和车窗,小丽的黑色长发被风吹得乱舞,她不得不不停地用手撩开挡住她眼睛的头发。
宝马冲过一个没有设卡的收费站后,就算正式进城了。
街上一辆车、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一片纸屑也没有。路口没有一盏亮着的信号灯,阳光安静地铺在泊油路上,积满灰尘的路面,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一样没有网络信号。”小丽无助地望着老武道。
老武把车速放得很慢,通过车窗四下里打量,所有建筑物的窗户里都没有灯光,看不出丝毫有人存在的痕迹。
天突然暗了,老武把头探出车窗外,两个太阳被一大朵白云挡住,白云的下端出现了一片阴影。
小丽在车里打开地图。
“警察局离这不远了,”小丽道,“这是上面说旅行车有事可以找他们。”
老武按着小丽的指示,左拐右拐。
“那就是温泉酒店,”小丽突然兴奋地指着前方道,“据说里面曾有个很大的温泉游泳池,还能模拟海浪,好想进去看看。”
“先去警察局。”老武放慢车速,缓缓经过这家像宫殿一样的温泉酒店,大门紧闭。
“关门了……”小丽沮丧地嘟囔道。
“估计去警察局也是白跑一趟。”这句话在心里,老武没说出来。
警察局到了,这是一座有围墙的大宅子,墙上爬满了蔷薇,一栋小洋楼冒出墙头。他们下车来到铁门前,铁门已经有些锈蚀。小丽跑到门边,使劲按门铃,里面毫无反应。
两同时看到门口贴着一张白纸告示,他们走近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警察局已搬迁,现址在沙滩北街十五号。”
真有警察局!老武心里算是有了底。
“我们现在就去警察局,在这里休息一晚,想办法弄点吃的,弄点老汽油,明天一早就出发。”老武道。
“但沙滩北街在哪?”小丽又开始研究起地图来,“到底在哪呢......”
见小丽迟迟未找到,老武不耐烦了,他从小丽手里抢过地图,结果自己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沙滩北街”四个字。
老武继续开车漫无目的地前行,街边的铺面全部大门紧闭,就像到了除夕前夜。那些门口挂满诱人食物的招牌的饭馆,一推门,都锁了,窗户都被窗帘挡着,完全看不清里面,撬开一两家饭馆的大门,里面的桌椅全都摞了起来,盖上了白布。
砸开一家超市的玻璃门,货架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当时发生了什么?随后又发生了什么?老武很想知道。
经过这座城市的广场时,老武看见了惊人的一幕——黄羊!密密麻麻的黄羊,正围着干涸的喷水池,不知在干嘛。
他把车缓缓拐进广场,黄羊蹦蹦跳跳,蹦得老高,浩浩荡荡地四散逃离了。
老武下车来到喷水池旁,这是一个已经废弃了很久的喷水池,池底积着浅浅的雨水,池子周围全是黄羊的粪便。原来它们是来这喝水的,这里显然已经成了黄羊们的栖息地,毕竟这是一座荒废了两个世纪的城市。
车在环线上行驶时,老武从倒后镜里看到一头大狗紧追他们的车,它的腿好像是受伤了,一瘸一拐的,这条狗的个头比藏獒还要大一圈,样子像一般的牧羊犬,但毛色是灰不拉几的。老武注意到它的眼神不大对劲,尾巴就像一根棍子一样拖在后面。
加速摆脱那条大狗以后,刚才的一幕仍就占据着老武的脑海,他不由得放慢车速,他急切地想寻找答案,但想了半天毫无线索。
老武突然想起之前搜索黄羊词条时看到过这样一条提醒信息:
当你发现大批黄羊出现时,你不要因为食物充足而高兴得太早,你要当心另一种可怕的动物,黄羊的天敌——草原狼。
原来是狼!之前所有的疑惑似乎一下子都有了答案。
车子经过一座大桥,桥的旁边有一条低矮得几乎是浮在江面的铁路桥。从河岸的一处隧道出来后,老武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近景,这是他见到过第一座让他感到恐怖的城市,那些反射在玻璃墙上的苍白阳光,是凄凉的,甚至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因为老武心里面很清楚,这里面并没住着任何人。这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大城市,在桥上就能看见灰扑扑的街道,这座没有一丝生气的空城在此刻看起来已经令人毛骨悚然,不敢想象当天完全变黑时,这里会是怎样一副恐怖的景象。
老武停下车,两人来到桥边。河面反射着太阳的余晖,波光粼粼。二人在桥上久久伫立……这才是这座城市最美的景色,最有生命气息的景色。
老武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象力:随着夜幕降临,恐惧蔓延,这座城市将恢复它的本来面目——这是一座暴死的城市。只有河面才不那么恐怖,天黑以后,他宁愿泛舟河上,也不愿意睡在那些无人的宫殿里。不,他宁愿睡在大街上,也不愿意睡在卧室里......不过,睡在大街上也很恐怖,就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空旷的马路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老武转过脸看了一眼小丽,小丽也瞟了老武一眼,他们俩谁也没说话。她哥出事后,她一直少言寡语,满脸郁郁寡欢的样子,跟先前的开朗大方判若两人。这让老武有些担心,他很想对她说:“你哥哥知道你还活着,而且没受伤,他一定会替你感到高兴。”但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口。
站累了,他俩又一起回到车里,无所事事地看着两个太阳渐渐西沉,看来只能在车上凑合一晚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武隐隐听见有人拍着车窗喊道:“喂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