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中心镇的途中,马戏团已经走了差不多十天。在这段时间里,弗莱迪始终没有找到跟火星人说话的机会。加布尔先生通常会拿着棍子过来把他赶开。不过,想要赶开佩珀康太太,就不那么容易了。
“听着,小赫伯特,”加布尔第一次要她远离火星人的马车时,她对他说,“你跟我说话可别这样放肆。你靠边站吧,我要跟小矮人说几句话。”
“对不起,太太,”加布尔先生说,“我们不能让好奇的人随便打扰火星人。想要了解什么情况,你问我就是了。”
“哦,问你!”她挖苦说,“当年你在我班上读五年级的时候,我问过你好多问题,我好像记得你什么问题也答不上来。”
加布尔先生脸有点儿红了,因为这时候好多动物都围了上来,看他们的争吵。佩珀康太太确实是他上五年级时的老师,他的好多不光彩的事情她都知道。但是,他毫不示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说。
“不太久吧,好多可笑的事儿我还没有忘记呢。”她反驳说,“你还记得吗?有一回你在看一篇关于‘埃及大地’的东西,你把它叫做‘乌鸡大地’。”
“那不是故意的,”加布尔马上说,“我只是试图让大家觉得好玩。”
“哎呀,你用不着试图!你还记得那个埃拉·廷利,就是你很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吗?”她环视一下她的听众,这时候已经有十来个人,包括赫尔克里士·布默施密特在内。“你听了会觉得很有意思,赫尔克里士先生,”她说——她总是称他为赫尔克里士先生,尽管别人都叫他赫尔克。“这位赫比·加布尔,他给了她一袋子五分钱的胶姆糖。后来,我发觉他很希望把这袋子糖为自己留着——他向来不是那种很大方的人——于是他就趁课间休息时悄悄走回去,把手伸进她的课桌里,他是看见她把糖放在里面的。但是,我想,埃拉大概猜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在里面放了个老鼠夹。老鼠夹“啪”的一声响了,夹住了赫比的指头。哎呀,先生,他喊呀、哭呀,那种可怕的声音你是没有听到过。埃拉躲在门后望着。我想,她也许觉得对不住他,进来用胳膊搂住了他。而他——哼,赫伯特,你没有忘记吧,对吗?——你朝她踢了一脚,然后……”
这时候,围观的动物已经多达两层,都哈哈大笑起来。加布尔的脸越来越红,很快变成了深紫色。他突然大叫一声:“哦,别再说啦!”就转过身去,推开围观的动物,急急忙忙离开了。
佩珀康太太朝听众们微微一笑。“有好多事赫比不愿意重提。而我觉得,”她接着说,“他的事谁也没有我知道得多。不让我跟火星人说几句话,休想!”
“你讲到他朝她踢了一脚,请你接着往下讲吧。”王蛇威利说。
“那个部分是他最不希望我讲的,”她说,“哎呀,埃拉是个有点儿脾气的姑娘,她拿起一瓶胶水,泼了他一头。当然,回家以后,他的妈妈帮他把胶水洗了。不过,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在那一年剩下的时间里,他身上还是黏糊糊的。有的孩子说,他总是粘住东西,还有的说,他尤其爱粘住那些不属于他的小东西。”
“还有一桩趣事儿,”她接着说,“因为他身上的胶水味再也去不掉,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是夜里空气比较潮湿,他闻上去还会有那股味儿。”
“我觉得,你不该在他背后讲那种话。”河马安德鲁用温和的口气说。
“哦,是吗?”她厉声说,“哎呀,你去把他叫回来,我要当着他的面说。我是经常这么做的,其他老师也都是这么做的。他的七年级老师是普拉斯基特小姐。她每隔半个钟头就让他翻一次衣袋。她说,要是你见到里面装的东西,准会大吃一惊。她说,她真希望把他当做一个储蓄罐——她可以不用教书了。”
突然间,赫尔克里士先生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嘿!”他以深沉的嗓音说,“嘿——嘿!”他虽然长的样子很像布默施密特先生,但其他一点儿也不像,比如他脑子迟缓,而他哥哥脑子很快;他脸上只有一种表情,而他哥哥脸上千姿百态。这时候,他的脸部表情毫无变化,但动物们都知道他在笑。“嘿,嘿!”他咕哝着说,“老鼠夹把他夹住了!嘿,嘿!”他刚刚开始为老鼠夹的事发笑;当然,要再过一个来钟头,他才会理解关于胶水的故事,才会开始为那件事发笑。他总是这样,通常听了一个笑话,不是一下子就搞得明白,但一旦搞明白就彻底明白了,然后就会为此嘿嘿地笑上个把礼拜。
加布尔先生已经走开,因此佩珀康太太可以自由自在地跟火星人交谈了。她走到火星人当做住房的马车跟前。当然,这只是一个关野兽的笼子,四周装有栅栏,但一端放着六张小床,上面铺着红色的床罩。床的上方有六根钉子,上面挂着六件红色的小睡衣。中间是一张玩具餐桌,大约四英寸高,适合火星人这样的小个子使用。餐桌上铺着红色的格子桌布,摆着碟子和餐具。马车的另一端是起居室,里面放有六把小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瓶勿忘我草。周围散乱地堆放着其他许多物品,墙上还挂有几张太阳系的照片以及行星和月亮的照片。马车的一头有一扇小门,火星人可以进进出出。人多的时候,他们在外面走来走去是不安全的,但是到了深夜,有时候能看见他们手拉手地散步。
有个火星人站起身,朝佩珀康太太走过来。她觉得,他走路的样子很古怪,有点儿像狗在用后腿走路。他穿一身红衣服,连小小的手上也戴着红手套,长长的脚上也穿着红布鞋。一团毛茸茸的红胡子几乎盖住了长鼻子,只露出个鼻尖。胡子上方,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毫无表情地盯着佩珀康太太。他朝她鞠了个躬,搓了搓手——她觉得,他看上去很像中心镇蜜蜂百货商店里的铺面巡视员米塔卡普斯先生。
“有事吗,太太?”他彬彬有礼地说。
“你会说英语?”佩珀康太太大声问。这是在跟外国人说话,佩珀康太太跟许多人一样,认为只有大喊大叫别人才听得懂。她还认为,他的英语可能是很蹩脚的,为了让人家听得懂,她也只有说蹩脚英语。为什么跟外国人说话非得要这么做,这谁也说不清,反正人家总是这么做,这是个事实。有的人甚至说幼儿语。
“是的,太太,”火星人回答说,“我会说英语。我们在你们美丽的国家建立了这个小小的火星之角。能在自己的家园欢迎您光临我们这小小的家,我感到非常高兴。”他说话有点儿油腔滑调,讲完后还谦卑地鞠了个躬。
“天哪!”佩珀康太太说,“你英语说得不错呀。听说,你是在这儿学的?”
“没错,你们这美丽的国家我们已经来过好多回了。”
“哎呀,去年夏天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想去你们的国家。可是,我们的飞船驾驶员脑子有点儿糊涂,又把飞船降落在地球上了。”
“啊,是呀,”火星人说,“我也听说过这件事。我猜,您就是那位康珀佩太太吧?”
“是佩珀康,佩珀康!”老太太马上说,“或许你也有个名字?”
“地球人念起来有点儿难度,”他说,“在火星语里,我的名字拼作S-i-m-g-h-k,翻译过来就是斯姆格赫克。”
“天哪!”佩珀康太太说。
“字母i不发音。”他接着提示说。
“这个名字我叫不上来,”她回答说,“嗯,火星人先生,火星上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想去那儿,打算再作一次尝试。我们想知道一点儿那儿的情况。你觉得,那儿的人会对我们好吗?”
“他们会请你们加入马戏团。”他说。
佩珀康太太皱了皱眉头,疑心重重地盯着他看。“你在跟我开玩笑,年轻人,”她说,“这是要挨耳光的。”
“哦,太太!”他说,“亏你想得出来,我怎么会跟这么聪明的女士开玩笑呢?不会,不会,太太,我和我的火星人弟兄们能被邀请加入马戏团,都觉得很幸运。我们希望到处走一走,在你们的国家观光观光,考察考察你们的礼仪和风俗——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方式吗?”
“哎呀,或许你说得对,”佩珀康太太说,“要是你不在乎人家会盯着你看,不在乎好多小丑会用棍棒戳你捅你的话——小丑们最开心的就是从锁孔里偷看别人家的事儿。”
“对别的世界感到好奇,这是很自然的,”火星人说,“我们到这儿来,就是出于好奇心,你们去年夏天想去火星,也是出于好奇心。听说,你们还带了一头猪。我们在火星上觉得——对不起,嘻——嘻”——他用手挡住了脸,窃笑一下——“觉得很可笑。我们出远门几乎从来不会挑个动物做伴儿……”
“别往下说了,”佩珀康太太说,“只要我在场,谁也不准说那猪儿的坏话。他是我国最有名的猪。也是我的朋友,我为此感到骄傲。我的意思是,你们在火星上从来没有听说过弗莱迪?”
“弗莱迪?”火星人摇了摇头,“弗莱迪,”他若有所思地说,“没有……没有,我说不上听说过。不过,等一等!”他拍了拍额头,“对了,听说过有个不大知名的侦探叫那个名字。是纽约州的,对吗?想在诗歌方面有所作为,对吗?当然听说过!我们还笑得不可开交呢!那头富有诗意的猪猡!哦,天哪,太太,”他突然说,“我恐怕冒犯了你。别生气,我求求你了。我们对地球上的习俗不大了解。我敢保证,他肯定是一位了不起的诗人。”
“哎呀,哎呀,别把话说过了头,”佩珀康太太不耐烦地说,“他是一位好诗人,这一点我不否认。押韵也押得挺不错,但按最高的标准来说,还是有点儿一般化。我认为,他想干的事太多了。他自己开飞机;掌管第一动物银行;做一名侦探——哎呀,全国谁也比不上他。我是这么评价他的。可是,他不能既当侦探又当诗人呀。不行,先生,我认为,写诗是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你不能使用老的韵律,比如‘爱情’和‘眼睛’、‘叹息’和‘呼吸’。你要把从前没有人押过韵的词押起韵来。比如,《圣诞之夜》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这是圣诞之夜,屋子里一派宁静气氛,
甚至听不到一点儿老鼠的声音。
“哎呀,先生,弗莱迪用的就是这种韵律。换了我的话,我会写成这样:
圣诞之夜,整个屋里,
别怪我们无礼,
大家都不拘小节,
无论是老鼠先生,还是老鼠小姐。
“呸!”火星人说。其他五位火星人一直坐在椅子里打盹儿,这时候突然坐起来。“在这个屋子里,不兴作这样的歪诗。”有一位生气地咕哝着说。
佩珀康太太没有理会,接着往下说。“你看,不一样了吧?”她说,“不是一组普通的韵律:‘气氛’和‘声音’,而是两组崭新的韵律:‘屋里’和‘无礼’,‘小节’和‘小姐’。
“现在,我来把我的一首关于宇宙的诗念给你听听。诗不算长,只有大约7000行,但每一行都很亮丽。
有的星星很大,有的星星很小,
有的星星难辨面貌……
两个钟头以后,用做饭厅的大帐篷里响起了开晚饭的铃声,六个火星人都在厚实的椅子上睡着了,而佩珀康太太才刚把她的长诗念到第5226行。有关火星上的生活情况,她一点儿也没有了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