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绢并没有等着与为“宁国长公主”远嫁准备的车舆人马一起走,而是在向宁国告辞的当晚,她就易装乘一辆小轿出了宫,先到达令狐綯在京的府邸。经过一番乔装,与令狐綯早已安排好等候在此的袁达连夜快马加鞭,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抵达了范阳的端王府。
令狐綯将这段时间搜集到的各种情报准备就绪在此等她,接下来的大半个多月,他们与几个心腹部将一起将各种信息逐一梳理分析,设计了几种作战方案,将各种方案可能遇到的情况都推测了一番,以确保营救李瑞钦和打击回鹘的计划无误。
但对于阿古达木,令狐綯掌握的情况真不多,回鹘族势力在盛唐之后就已逐渐衰落,退居到远离大唐的大漠一带。大唐近年来因朝局不稳、地方割据导致自顾不暇,疏于对边境的防范,才使得回鹘有机可乘,又开始侵扰大唐的边界。况且这阿古达木本不是汗位的继承人,但前几任可汗都因各种原因在位不久,他是被回鹘族部将推举出来的前任可汗的庶子。据说此人虽然年轻但性情狡猾残忍,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他武艺高强多谋善断,在边境上经常是来无影去无踪。近年来他在草原上的势力扩展迅速,守边将领屡屡在他手下吃亏,李瑞钦此次也因轻敌冒进方败在他手下。
令狐綯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且此人他胆大包天,竟敢点明要求娶宁国长公主,敢轻易挑战我大唐的底线,若不一举将其歼灭,必将遗患不小!”
令狐绢心里倒相信这阿古达木是真的想与大唐联姻结好,毕竟阿古达木的势力就算发展得快但也尚未成气候,此时若刻意与大唐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过撇开自作自受刚愎自用有胆无谋的李瑞钦不去说,阿古达木此番挑衅受伤最大的无疑是令狐綯,朝中李党敌对之人虎目眈眈,父亲过世守丧三年宁国退婚更导致他在牛党中地位不稳,此时阿古达木此举无疑是雪上加霜。若此役不胜,不仅与宁国的婚事再也无力挽回,他自身的地位更是芨芨可危!
而范阳节度使之位若落入李党或牛党其他人之手,不光对令狐家族,对文宗、对大唐皇朝亦是一个沉重打击!如今京内京外中冷眼旁观的、釜底抽薪的、落井下石的、欲待他们战败而从中分一杯羮的各派势力彼彼皆是!他兄妹二人这些年来无论在家族中朝廷上还是皇宫里都树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敌人,更加上那些眼红范阳节度使之权而欲阻止他们拯救李瑞钦的人,此刻只怕难以不对他二人下手!若有一个不测,不光是那些明面上的敌人,就连现在的一些合作伙伴都有可能翻转成仇!令狐綯手握大军倒还暂时无虞,只是令狐绢前往回鹘和亲,人地生疏言语不通,身边能相助之人甚少,前路更是危险重重。
令狐綯很是不忍地望着她道:“若事有不测,必以你的安全为重,其他的……”
不待他说下去令狐绢便打断了他的话,冷笑地道:“此战若不捷,我兄妹再无立足之地!公主更将何依?兄长不必多言,纵有不测,绢儿也必完成此任!”此时最重要的是士气,他们已无后退之路,只能破釜沉舟地向前冲了!
令狐綯叹了口气,他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只能心疼地拍了拍令狐绢的肩膀,不再说话了。
待公主车驾及其卫队抵达之前,他们已反复计议完毕,令狐绢对局势已有了大致的掌握。可是飞鸽报来一个噩耗,在快到范阳领地之界的一片密林中,代替令狐绢乘坐在公主车舆中的盈玉不幸被刺客的毒箭所伤,救治不及……
令狐绢心里一阵绞痛,紧闭了眼睛,盈玉!几年来盈玉与她日夜相伴,一同经历了多少风雨波折!这次因为自己的先行离开,为掩人耳目,便安排盈玉伪装成自己随公主车舆一同出发,不料竟导致她替自己受过。
见令狐绢神情恻然,令狐綯愤然一拍桌案:“何人竟敢如此?即刻去查!”说着就吩咐手下人去彻查。
令狐绢忙拦住了他道:“何必急在一时,此时分人分力彻查正中他人之计。当前最要紧的是赶紧救出靖宁王,还是先加派人马去迎车驾早点到达吧!”
端王妃每日必要亲身来他们议事厅询问信息,方才听闻噩耗便一直站在旁边不肯走,听了令狐绢的话忙道:“绢儿此话不错。”她竟起身肃然整衣要向令狐绢行礼,“范阳与钦儿的安危都系在你身上了,容我代仙逝的端王爷一起向你致谢了。”
令狐兄妹慌忙扶住她,端王妃拉着令狐绢的手不放,含泪拜托道:“望你此行务必救回钦儿,这靖宁王妃的位子永远虚位以待。”
令狐綯看了令狐绢一眼,示意她表态。但令狐绢只微微一笑,将手轻轻地从端王妃的手中挣了出来,这也太看轻她令狐绢了,别说是靖宁王妃之位,即便是大唐皇妃,她令狐绢何尝稀罕过!
护送宁国长公主远嫁的大队人马在范阳只休整了一天就再度出发之时,令狐绢却牵了匹马站在远远的一口莲塘边瞧着热闹,不时扫视着身边不远处被阻拦在百米之外看热闹的人群。盈玉遇袭之后,考虑到一路上谋算她的人很多,况且敌暗我明不易防范,令狐綯遂主张她改扮成便衣跟随公主卫队之中,这样更加安全。
此时令狐绢便以旁观者的眼光细察着护卫中的漏洞,据报射中盈玉的箭至少在百步开外,杀手不但数箭连发而且还能在众多护卫的追逐下全身逃匿,是何人竟派了如此高手来追杀自己?杀手既已知失了手必定还会再次出手。令狐绢锐利的目光扫射着围观的人们,无意中扫视到远处巍峨的端王府门楼时,想起了端王妃前几日的话,她不由地又微微地冷笑了一下,靖宁王妃的位子?她令狐绢行事岂受利诱何畏流言又怎惧危险!
此次迎嫁、送嫁的仪仗队伍均不如以往的公主远嫁热闹隆重,显然不仅仅是文宗的心境不好,不想为此事张扬铺排,看上去那个阿古达木也没把这次迎亲当作很隆重的事情来对待。无所谓了,令狐绢不在意地一笑,公主下嫁本来就只是两国数百年交战之中的一段暂歇的插曲而已,公主本人从来只是插曲中的一个道具!但这次这个阿古达木闹得太大了,竟敢点名求娶宁国长公主,直接打了皇上和令狐綯的脸,他找死!
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还真不少,公主远嫁毕竟是个有话题的事,何况这位长公主听说长得酷似从前的则天皇后!不少人的目光始终不离公主的舆驾左右,令狐绢仿佛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不时转头去看池塘里的莲花,却用眼角迅速一遍遍地扫视这些人的手中、腰间。
有几匹驮满东西的马慢悠悠地靠近前来,队后的一匹大黑马上坐着个穿着异族服装满脸络腮胡须的男子,风尘仆仆的看上去像是常年在外的生意人,见公主的轿舆停在那里挡住了大道,他便下了马也站在人群后张望了一下,但似乎并不感兴趣,挥着一条又粗又黑的马鞭吆喝着走到离令狐绢不远处的池塘边饮马。令狐绢漫不经心地打量了来人几眼,很普通的打扮,象是番邦人,除了一把防身的短刀外,身上似乎没带别的武器,真是生意人?见他饮好了马,又从大黑马背上掏出干粮来大口地嚼着,并不去关注公主的舆驾。
令狐绢又转头瞥了一下公主轿舆前后,令狐綯的防范布置得很严密,而且他手下的护卫身手远高于“长公主”从京中带来的护卫。似乎没什么可看的了,令狐綯在此是不会出事的!
令狐绢转眼去欣赏莲花,一池的莲花开得正盛,是她最喜爱的白莲。阵阵清香随风扑鼻而来,她不由地闭眼抬脸深深地吸了一口。皇苑内的莲花打理得固然好,不知为何总觉得没有香味一般,还是因为她太紧张了无心去观赏?她想起了未曾谋面的娘亲,她出生的时候正是莲花开放的季节,娘亲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她起名“怜儿”,听说父亲当时看着窗外的满池莲花,还流泪道“好,就叫莲儿”,可娘亲颤抖着手在父亲手上写了个“怜”字就过世了。娘亲的意思很明白,是想让她能获得父亲更多的怜惜和疼爱,因为娘亲深知一个襁褓中的幼儿生存的艰难!可父亲还是辜负了娘亲的嘱托,他厌弃她的出生带来了娘亲的死亡,一段时间里对她根本就弃之不理。如果没有兄长,她只怕是活不下来的,她听乳母说,第一个乳母带她时,她总是咳吐不已。令狐綯当时只有七岁,竟当着众人的面重责了乳母并执意将她逐出了府去,因为父亲在场,嫡母只能依了他。后来令狐綯便让自己的乳母来看顾她,又叮嘱当时亦只有七岁的袁达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并规定无论喂食她何物,必要喂食的人自己先尝过后方能喂给她。若不是这样,只怕她令狐绢此刻也没法站在这儿看莲花了!怜儿?她微微摇头,还是莲儿的名字更好,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惜——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无声地唤她的小名,是叫她怜儿还是莲儿?她不清楚,她只清楚他对她的失望。不过无所谓,她从来没指望他对她满意,就象自己对他也是万分失望一般。若不是他朝三暮四地娶了一大堆妻妾,娘亲怎么那么早就身亡,又怎会让嫡母彻骨地痛恨她和哥哥?若不是因为娘亲惨死幼年波折无数,兄长怎会对女人毫无兴趣,年过二十也从不谈婚娶之事,直到机缘巧合地对宁国一见倾心,孰料阴差阳错中宁国竟心许玉溪……
令狐绢正自出神,突然听到两声微响,不远处送驾人马的热闹喧杂声让它并不明显,但令狐绢仍敏感地觉察到了。池塘边地方太小竟无处躲闪,向前纵身便会落入莲池了,她迅速一个后翻,险险地两支箭从上方飞过,一支还擦着她下翻的腰身,她方才跳了起来,又是嗖地一声箭响,她倾身弯腰,一支箭又从耳边飞了过去。可紧接着又嗖嗖几声,竟是从两个方向同时向她周围射来,拔剑已来不及了,她心一横,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