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达一路飞驰着向神龙谷奔去,令狐绢已赶往神龙谷去了,他一定要在她对华阳下手之前赶到!令狐兄妹的个性他很清楚,令狐绢性情张扬脾气乖戾,但她嘴上说得狠却不一定会下手;令狐綯虽然内敛温和,但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却决不会手软,何况拿到图之后的华阳对他们已全然没有了价值!
可袁达匆匆赶到龙潭营华阳住处时,正遇上苦着脸站在院外的王药医夫妇,不待袁达开口问药医娘子便抢先告知他,令狐绢和盈玉已先他一步到了神龙谷,且已将华阳带走了!药医娘子不胜抱怨地道:“华阳姑娘可是才有些好转的,天杀的,竟等不及地将她带了去……”
袁达不等她唠叨完,忙着打断道:“可知她们去了何处?”见王药医一脸的茫茫然,心知问也白问,便不待他们回答就等不及地转身便走了,并未看到身后的“药医娘子”竟现出一脸得意的笑。
见他的背影走远,“药医娘子”又回过头扫兴地叹了一口气:“唉,每次都上当,骗这个傻子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令狐绢到此后本想将华阳带走,不想那该死的药医婆娘死活不让她进院子,令狐绢一生气就放倒了她,灵机一动扮成她的模样想将华阳骗入密道,或者还可从华阳嘴里套取一些东西。不想华阳一眼便看穿了自己,却歪打误着地将正巧赶来的袁达给骗开了,倒也是意外之乐。
盈玉伸着舌头从屋里出来了:“好险!袁达哥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公子骂了他吧!”
令狐绢望了她一眼,盈玉年纪还小,当年她入宫时,令狐楚到底不放心,派了一个年纪大的丫头盈叶跟着她,后来盈叶年纪大了才换了盈玉进宫来服侍她。可是盈玉很不懂事,一路来不停地问得她都不耐烦了,此时令狐绢不满的责备:“你就不如盈香胆大!”
不料盈玉嘴一嘟道:“她哪里是胆大!她见了袁达哥挨骂都高兴!”
令狐绢瞪了她一眼,没说话了,她当然知道盈香的心思,听说袁达喜欢水兰色,她就连冬天也要穿水兰色的,平常又见不到袁达也不怕人笑话!令狐绢皱了皱眉,她真的讨厌这些人,本来也不傻,偏偏一陷进情爱里就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袁达这么精炼能干的人偏偏会掉入华阳的迷魂圈!不过也不能小看了他,袁达的心思现在越来越难捉摸了,只怕他一会儿就会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她正要发话,盈玉伸手递过来一个小竹筒:“刚收到的飞信,应该是公子的!”
令狐绢方才的好心境已被打乱了,她懒懒得伸手取出信来,居然密密麻麻地在写了不少,令狐綯还是那么啰嗦,总把她当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令狐绢?防着袁达护着华阳?唉,她早也知晓袁达的心思了,只有令狐綯会自以为袁达只听他的!要一套华阳绣的小孩衣物?她也想起好像确实是看到过几套婴儿用的衣物,听说是劫华阳入谷时从她家一起搜来的,令狐綯要那个做什么?李瑞钦已向长安赶来?李义山要回来?鬼丐——渠成来了?……
她跳了起来,咬着唇沉思着,在门口望风的盈玉一溜烟又过来了:“袁达哥从密道口出来了,往这边走呢!”
哦,令狐绢才想起自己刚才耽误了不少时间,她急忙命令:“去,把他弄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盈玉可怜巴巴地望了她一眼,犹豫道:“怎么弄?我打不过他!”
气得令狐绢狠狠瞪了她一眼,忙一边寻思着一边道:“你赶紧——让一个护卫去报给他,就说——就说在一线天看到‘鬼丐’了,就说——敌不过他,请袁护卫长去!”
盈玉又一溜烟去了,令狐绢望了望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里屋来。
华阳正闭着眼一脸沉静地打坐着,她倒也硬气,刚才居然也不向袁达发出点声响求救!令狐绢绕着她转了一圈,王药医果然依着袁达的命令将华阳调养好了不少,华阳恢复的状态让她有些讶异,她很遗憾不能让李瑞钦、李义山看看华阳丑陋的时候,不过也罢了,依照他们怜香惜玉的心态,见到华阳脸上的伤痕只怕会更心痛。可是华阳仍是一脸的平静无波还真是让自己讨厌!
令狐绢悠悠地叹了口气:“唉,看来你也不想知道李义山现在怎么样了?”她从袖中取出在令狐府李义山房中搜到的图在华阳脸前晃了晃,“他居然乖乖的就什么都说了!”
华阳紧闭着双眼,罔若未闻。
令狐绢得意地笑了起来:“你大概以为我不懂女书吧?真的让你失望了,我一看就明白了!”她开心地笑了起来,这种文字是百花所创,不料她身为华阳后竟也能将它忆起来并作为自己的“独创”,还异想天开地用它将藏宝图的秘密保存起来,却不料自己一眼就能明白地看懂它!
华阳脸上似乎仍纹丝没有变化,但她紧闭着的眼睫毛微微颤抖了两下,令狐绢为何知道“女书”,自己只教给了几个人的!她脸上细微的变化没逃过令狐绢紧盯的眼睛。令狐绢笑了起来,转开了话题:“你想不想见他一面?想不想看看他现在对你是什么态度?”
华阳似乎仍不愿理会她,一言不发。
令狐绢知道华阳不关心这些,但她知道华阳的痛点:“唉——,玉溪这次可被整惨了,连日连夜到处奔波了十几天找他的——夫人,可还是上了我的套!”
华阳仍闭紧双眼,可眼睫毛却在微微颤动。令狐绢笑了起来,还打坐呢,凡心炽热之人怎敢说自己看破红尘,怎敢说自己悟性高慧根深?她不紧不慢地继续向下说:“告诉你也没关系,袁达为了放你出去,从李义山手中骗了这张图,李义山因为想要救你,跑去当了王茂元的女婿!”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嗯,接下来呢应该更有意思了,端小王爷不顾他父王病体沉重执意要跑来寻你,要是正撞上你——因为玉溪希图富贵弃你而去自绝了,你想端小王爷会怎么样呢?而玉溪,啧啧啧——,他会怎么样呢?”
华阳终于睁开眼望着她,声音有些颤抖:“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令狐绢一脸满不在乎地摇着头:“又来这一套,我还真不信你们这些假道假佛之人的这一套因果报应!”
华阳缓缓地又闭上眼睛道:“求你——别这样!”
“哦,你现在求我了,可惜晚了,这个——”令狐绢弯下身将那张图在华阳脸前一晃,望着她戏弄地笑道,“我已经拿到手了,你不是只要有玉溪真心相护,就能坦然自如吗?为什么又戚戚地来求我了。”
她直起身来,一脸的好奇道:“我真的很想知道,若是你死了,这些男人们会怎么样?若是你死了,谁最恨玉溪,必会致他于死地——?”她环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思索了起来,“嗯,端小王爷肯定是不放过他的了,一定会很有趣!传言会怎么说呢——,新科进士弃妻再娶,端小王爷争风吃醋!真有意思,玉溪这一辈子也脱不出这个污名了!要是让公主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呢?唉,就算是我那个顽固的老爹恐怕也会对玉溪失望不已吧!”令狐绢想着想着大笑了起来。
华阳的身子震颤了一下,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颤动不已。令狐绢垂着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华阳,这个在自己面前始终不肯低头的女人,这个在天庭都号称风华绝代的女人,一旦陷入了情爱中也不过如此,天赋异禀?灵根慧性?她继续嘲讽道:“你不是只要知他安好就什么也不在乎吗?他活着,你不是就足矣?现在他因为你快要成了过街老鼠了!你放心,我是不会动你的玉溪一个手指的,也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华阳睁开了眼睛,掩不住眼里的痛楚望向令狐绢:“求你!放过我们——”
令狐绢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华阳,超凡脱俗的百花也会这样耽于情伤?真是讨厌,这种凡人的可怜情感让她厌恶不已,就算轻而易举打败了百花她也觉得高兴不起来,她眼中似乎有些怜惜:“你不是不怕死的吗?怎么,想要我放过你?”
“留下他一人——太痛……”华阳终于黯然神伤。
讨厌!这个借口让令狐绢更加憎恨,她站起身来决绝地道,“留下你?你们也只能是一对贫贱夫妇,你愿意,可他愿意吗?”即便是身为凡人,眼高于顶的少青岂能甘愿困于一已私情一事无成?她望着华阳,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华阳哀伤的眼中有些茫然,贫贱夫妇有何可畏?只要跟随玉溪,哪怕天涯海角,那正是自己的今生梦寐所求,可是,她了解玉溪,若要让玉溪一生抱负付流水,他此生怎能开心?她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却仍禁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虽然与令狐綯起了争执,可得到护卫禀告“鬼丐”已到一线天,袁达还是匆匆地赶往了一线天。渠成为何竟会插手到此事之中?看他那天行踪匆匆,并不像是为李义山而来,据王香爱向他试探到的消息也了解到他要赶往他处,为何竟又到了神龙谷?袁达虽不太了解渠成,但早就听说过“鬼丐”之名,令狐绢初入宫中之时给令狐綯的信中就多次提到过此人,似是对他钦佩之至。据说渠成从小是在乞丐中长大的,因其擅长易容之术,又天生有一特长不论何人只要见过一面后便过目不忘,竟能扮得个七八分神似,又加上一身轻功神出鬼没,因此被人起了个“鬼丐”的外号。但他也不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竟甚以此为自得,故不论其面目如何千变万化,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地只称自己是“鬼丐”!因宫中侍卫常与神策军一起练习武功切磋技艺之故,令狐绢与此人甚是熟悉,令狐绢的一手易容之术就是得他所传!
可在一线天盘桓寻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鬼丐”的半个影子,袁达才恍然悟过来自己是上了令狐绢的当了!他匆匆地往龙潭营赶回来,心里担忧华阳的安危,后悔不已。哪知出了一线天,穿过群峰环绕的聚英峡,前面就要到龙游溪了,远远地却见一人正在溪边洗濯。此人的穿着明显不是谷中之人,袁达不由警觉起来,拔剑走上前去,细看之下不由一惊,李义山!他如何竟又闯进了谷中?他不是中了迷魂散被盈香送回去了吗?即便盈香的速度能赶得上自己,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醒过来而且就到了神龙谷!
袁达正犹疑间,却见李义山也已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目光中竟毫无熟悉之感,倒像是兴致盎然地探究着自己。袁达猛然醒悟了过来:“鬼丐?”
听他叫出了自己的称号,“鬼丐”渠成瞬间变得一脸地沮丧:“这么容易就被你看出来了?”很快他又好奇地望向袁达,“是哪里不像?容貌?表情?还是身材?”
袁达不语,其实真的很像,若不是令狐綯事前提醒过,若不是知道李义山此时不可能在此,他也看不出来,但他自然不能告诉“鬼丐”。可“鬼丐”一边自己打量着自己,一边又在袁达面前转了个身,很是失望地问:“难道我还是没有李公子的风采气度?”
见他这样的追根究底地,袁达忍不住戒备起来:“你为何要扮成李公子的模样?”难道他也是宝藏而来?难道他想扮成李义山来骗华阳?
可“鬼丐”显然不满意他的不回答:“你先说你因何看穿了我?”
见他这样的纠缠不放,袁达只好无奈地应付道:“身材不像!”
哦,“鬼丐”似乎感到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身材确实比李义山瘦削,但他特意挑了件宽松的袍子,不至于一眼就看穿,只能说明要么此人眼光特别敏锐,要么就是和李义山特别熟悉,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袁达:“你和李公子很熟悉?”
袁达怔了一下,本能地掩饰道:“不熟。”
没想到“鬼丐”刷地转身拔剑出鞘,袁达一惊,动作迅捷地向后一跃闪开了,渠成哈哈大笑了起来,赞许道:“身手不错!接招!”话音未落他的手只一抖,紧接着剑飞快地刺向袁达,但他已事先提醒了,倒也不算偷袭。袁达忙挥剑格开,不料渠成的剑奇快,手微微一动,剑便迅速地变化,袁达忙于招架,无暇分心思索其他,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几十个回合下来,袁达渐渐不支,只能使出全身绝招来应对。突然渠成突然虚晃了一剑闪开他,自己一跃而起跳出比试圈,抱着臂冷冷地看向袁达:“是你拦劫了李义山!”
袁达一惊,明白了他刚才不过是在试自己的招式,想了一下,他爽快地承认了:“正是。”
“直爽,敢作敢当!”渠成哈哈大笑了起来,似是很是欣赏,但不容他反应立刻又问道,“云舒在哪里?”
袁达一怔,很快答道:“云舒是谁?”
渠成探究的目光直盯着他,让袁达感到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起来,他也抬眼毫不退缩地回望着渠成。良久,渠成终于收回了目光,转开了头:“我的师妹,来过神龙谷,在此失踪了。”
袁达大脑中迅速地转了一圈,他并不赞成令狐綯将伤重的云舒处理掉,但他回顾此事并没有留下破绽,渠成不可能知道云舒在此失踪的,他这样说只能是使诈,因此袁达答道:“神龙谷地势奇险,常有意外发生。”
渠成望着他突然大笑了起来:“那你们也应该算是意外吧?我记得当时仇士良上报朝廷说神龙谷王守澄余孽尽已消灭。”
渠成提到仇士良时直呼其名,并且语气中满满的嘲讽,看来令狐綯的消息是对的,渠成并非受神策军的指派来此,他的真实来意竟是云舒?顾不上多想,袁达迅速回答道:“我只是奉命在此清查乱贼余党。”
渠成脸上的笑意不绝:“顺便也拦路打个劫,学着当个读书贼?”
袁达一时回答不出话来,既已被揭穿,再强词辩解不是他的性格。
渠成悠然地打量着袁达,语带调侃地道:“你跟李公子很是熟识,所以要蒙面拦劫?你们要抢的是一本书,或者——只是一张纸,”他的脸竟瞬间变了,手中的剑抵住袁达胸口,眼中露出阴森冰冷地杀意,“究竟你要抢的是什么?云舒在哪里?”
袁达垂下眼来望了望直指胸前的剑,“鬼丐”若不信再解释亦是枉然,他咬紧牙关,任由“鬼丐”冰冷的剑尖刺穿了衣服抵入胸口,一声不吭。
“师兄?”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