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说着,忽见杨公公带着两个神策军侍卫匆匆往这边来,袁达忙站了起来,令狐绢亦止住了嘴盈盈笑着招呼:“杨公公,何事匆匆?”
杨公公恍似才发觉他们,急忙回礼,又道:“女史,仇中尉令我等连夜赶回去,特来告知一声,此处的事还望女史放在心上。”
“哦,”令狐绢抬头看看天色已不早了,此时急忙赶回去只怕是有什么事,但她也不能打听,只点头笑道:“公公路上小心了。”
杨公公也笑道:“多谢提醒。”他带着人向外走,突然回头道,“盈玉姑娘可找到了?”
令狐綯一愣,但令狐绢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笑道:“杨公公必是听错了,盈玉此次未来,是我父亲府中的一个丫头,前两天因有急事,也没告诉盈香就跟着这位袁护卫回去了,这不,袁护卫回来才知道!”盈香必是为应付杨公公的询问随口答了一句,可她忽略了宫中人出来是必要登记在册的,这事回答是盈玉反容易露了馅。
杨公公格格一笑道:“这就好,这谷中的道路还真是让人生畏,若不是老奴之前曾因王守澄的驱使来过数次,这次还真没人敢来。”他脚不沾地地走了,令狐绢望着他的背景却不胜忧虑地叹了一口气,云舒之事能不能瞒天过海?
令狐綯似没有看见她的不安,望着杨公公的背影不见了,亦皱着眉头寻思道:“宫中又出了什么事情?”令狐绢没有言语,虽然她只出来了三天,但是在宫中,三天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她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令狐綯返回身看了一下他们,只吐了一个字:“走。”
三人又回到了密室,却已是各有各的心事,令狐綯凝望着地图出神,袁达则将眼光投注到令狐绢身上,他还在担心华阳的。令狐绢终于回过神来将视线放在袁达的脸上,转到中断的话题上,问道:“华阳熬刑之时都不曾有过放弃,但一听我说将玉溪请来就执意一死,这是为何?”
袁达轮廓分明的脸庞轻轻抽动了一下,却固执地替华阳开脱着:“也许华阳只是想保护李公子而已。”
令狐绢冷笑了一下:“若是依华阳自己所说她并不知道宝藏一事,那么她大可熬到我们查明之后放她,何苦定要在此时自绝?”她不再看他,抬起头来望着屋顶继续思索着,一边喃喃地自语道,“科举应试已过,即便玉溪等到放榜之后返回,也快到时候了,我们就不去找他,他必也要寻找华阳的。按常人常理来说,华阳此时最盼望家人早日来寻自己。可华阳却急着托你带信给玉溪报平安,生恐他急着回来,……”
袁达一心想放华阳,思路跟她不在一条线上,他见令狐綯紧盯着地图,他终于忍不住提出埋在心中已久的疑惑:“公子,是否此谷中其实并无宝藏?”他自奉命拿下神龙谷之后,近一年来讯问了谷中所有的王姓子弟,至死均称不知宝藏埋藏何处,而他自己也踏遍了神龙谷的每一个山洞险谷,均不得而获。
令狐綯皱紧了眉头,是啊,宝藏一事只是口口相传,毕竟连谷中的人在内,谁也没有见过宝藏。这一年来,他们费了多少心力,难道就成如此结局?
令狐绢似乎已经思索好了自己的答案,走过来笑道:“我亦多次想过这个问题,王家祖上世代行医而已,能有积蓄几何?”她指着挂在墙上的地图点醒着袁达,“先不说建造这些院落,单是神龙谷中这些密道这些护卫,你应该知道的,一天需要多少费用才能维持?更何况要与地方官吏结交……”她看了眼袁达,他跟了令狐綯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些,若没有打点好地方官员,神龙谷早也被官府剿灭了。
袁达不语,但令狐綯也转过脸来很认真地听着,令狐绢瞧了他俩一眼,又接着向下说道:“若说最知道此地之价值的,除了历代的谷主,恐怕就数王守澄了!你们方才也听见杨公公的话了,王守澄在世时他就多次受差遣来过此处。王守澄在京中可谓是一手遮天,权势已达顶峰,可他却一心想握紧此处,为什么?”她点了点地图上群峰之中的龙潭营,笑着道,“难不成王守澄只是想在此地养老?另外他为何一意要除去华阳?”她侃侃而谈,但似乎入情入理。
袁达沉默了半晌,又开口道:“纵此间确实埋有宝藏,也不排除华阳真的不知情,毕竟常悦死得太突然,可能她并未来得及将宝藏一事告知华阳?”
令狐绢不胜失望地瞥了他一眼,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为什么一遇到美女就脑残了?她冷笑道:“若是华阳真不知宝藏一事,她为什么不等着玉溪来找她,不等到我们不得不放她之时?毕竟该受的刑都已经领受下来了?”不等他们回答,她一拍桌案自已就回答了,“就因为她明白她不死的话,我们必然要追查下去,她不只是想保护玉溪而已!”
见袁达神情黯然了下来,令狐绢又自言自语地思忖了起来,“她若是一死,藏宝图会落到何人之手……”她没说下去了。
可是令狐綯已顺着她的分析想到了下一个层面上:“华阳若是有藏宝图的话,她一定会交付某个人,就象常悦交与她一样!华阳与常悦情同母女,她必不肯让此藏宝图就此消失,否则常悦的一片心意就白废了!她最可能是交与谁?”他也没再说下去,令狐绢垂下了眼皮,他们都想到了一起了。
华阳自离开玉阳山后除了李义山并没接触其他人,藏宝图只能在李义山那里,这也是为什么华阳要阻止李义山返回并且一意求死的缘故!令狐绢有些不确定要不要再追究下去,她对宝藏的欲望并不强,但她知道这笔财富对急于巩固地位扩充力量的令狐綯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此时各地节度使都在纷纷招兵买马,而朝廷现在兵力财力俱是空虚,即便手握了兵部尚书的大权若是没有财力的支持也是枉然!
令狐綯确实急于想得到宝藏图,他与宁国的婚期迟迟都定不下来,在他们订婚之后成德节度使王元逵求娶了寿安公主,他们的婚事都已经大张旗鼓的完成了!令狐綯明白这虽有宁国不愿过早出宫的原因,但其中也必有仇士良挟持报复的因素。甘露之变后仇士良曾因众节度使的不满讨伐而稍有收敛,但现在局势平稳后又开始操控着文宗来惩治自己的政治对手,令狐楚终因得罪之处太多已被排挤到兴元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父亲已年过古稀,近来身体大不如前,此次被排挤出局,还不知有无机会再进朝堂之中!而在令狐家族中,父亲若有三长两短,其官职爵位都只有母亲所生的兄长才有资格承袭,而他只能凭自己的能力!
更让令狐綯不能忍受的是现在藏宝图很可能已落入了李义山之手!凭借父亲的推重和李义山自身的才华,他此次中榜应是无疑的了。而已被驱逐出政治中心的父亲此时所做的事却是极尽自己的政治影响力来扶持李义山,他不仅将临终遗表托付给了李义山,还与李义山商议着要联合牛李两党重要人物,劝说他们解除两党之间隔阂——这是父亲近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事情,只是,他将此重任竟委托了李义山!若李义山真有藏宝图,若他殿试之后将它献与正愁朝廷军费短缺的文宗,凭此一举无疑他便是如虎添翼——令狐綯不愿再往下想,他闭上了眼睛,决不能让李义山得到此宝藏图!
他睁开眼望了望令狐绢,见她迟疑着不再说话,不由地轻声道:“你不愿——让他来?”
令狐绢确实不想见玉溪,她此时矛盾复杂的心情没有谁能够理解,她也担心自己控制不好情绪。但她只是挑眉冷冷一笑:“我担心他到此后窥出此中机要,怎么办?不放他走?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袁达想起了华阳的处境,不由心中一激灵,令狐绢或许压根就没打算放她走!令狐綯的脸色又暗了下来,李义山确实不像华阳,华阳无亲无故一直在观中修行,现在除了李义山之外,几乎无人会寻找她。但是李义山就不一样了,不要说他的亲朋好友,若是他失踪了,自己父亲令狐楚那里就过不了关!他皱了皱眉,犹豫着开口问道:“依你看呢?”
却见令狐绢笑了起来,她似乎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有些得意:“我有一个法子,就看做不做得到!”她扫了他俩一眼道,“让华阳死心!”
令狐綯不解地道:“如何让她死心?”
令狐绢笑意盈盈地道:“玉溪一向怜花惜玉,当时与华阳订下婚约多为怜惜之情,华阳想必也自知。若是玉溪因她——容貌丑陋而弃之,或是——”她轻咬着唇想了想,“为了权势而移情别娶……”
令狐綯已打断了她的话,摇摇头道:“只怕难。”他与李义山相处时间不短,对此人的心性还是有所了解的,若说怜花惜玉是会有的,若说移情别娶决不可能!
令狐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自己对宁国一心不二,认为别人的心思就如他一样?她真的很想看看华阳被弃时是什么样子?还能平静自若?还能不戚戚于心?这个念头强烈地驱使着令狐绢的好奇心,她斜瞅着令狐綯道:“比找藏宝图还难?”
提起藏宝图,令狐綯便沉默不语了。
令狐绢又思忖着道:“若是华阳真的将藏宝图托付于玉溪,却看到玉溪并非专情之人,必将失望之极,说不定会后悔不该将藏宝图托付,也许她那时就愿将宝藏之地点说出来了。”她说话间瞟了几下袁达。
袁达却正盯着墙上的地图发呆,他一直对宝藏的真实性持有怀疑态度,因为不仅是所有王姓子弟均不知宝藏之事,谷中之人也皆言从未见上任谷主王祥独自到谷中去过,老谷主去世前年老体衰更是难得出此山坳,王守澄更是几十年从未踏足谷中。谷中若真有宝藏,他们岂有从来不理不顾的?他望着墙上的巨幅地图,此图描绘精准标识详实,他就是根据这幅图走遍了神龙谷的每个角落,却未寻见宝藏的踪迹。听了令狐绢的分析之后,他就更加纳闷了,莫非宝藏就根本没藏在神龙谷中?他自信眼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神龙谷的地理了,他细细地打量着地图上的每一个角落,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峰峦,一条条蜿蜒隐伏的路径,一重重依山而建又错落有致的院落,就连位于院落群下方河谷的河流亦绘得精细动人,可是——袁达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被他们都忽略了的小问题!
早在王守澄尚未被铲除之时,令狐綯就已经计划着要接管神龙谷,剿除神龙谷中王守澄的死党,他带着袁达数次潜入谷中踏看神龙谷地势。他们发现流经古战场的河流水位降低是因为自王士奇以来,历任谷主都在兴工截断此河上游的部分支流,让其改道流向了龙潭营前的低洼谷地,以便利自己的营地取水。令狐綯更是从军事的角度推断王士奇此着亦是想以此阻止朝廷在古战场驻扎军队,同时亦可通过控制老城的水源以图困住老城。后来袁达拿下龙潭营后讯问各座主时,他们也都或多或少地招认过历任谷主一直在截流引水之事。
可是此时袁达发觉龙潭营前河水的水流量不如地图上比例的弘阔,这是这张地图上唯一比例不符的地方!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当时的谷主王士奇只是设想要将此处规划成如此规模,但他未想到此工程的进度甚慢!而神龙谷初始与现今变动的唯有龙潭营及此河而已!袁达也曾多数踏遍谷中之地,发现也只有以此为中心的一片地带是罗盘不能辩认方向之处!他盯着图仔细看了一会,此河之下正是密道之中,而密室正有多个出口都可达密道之中!
一个念头在袁达心中闪过,他猛然跳了起来,他正想开口,忽见令狐绢正斜眼扫向自己,不由地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令狐绢的心思狡黠诡异,若是此刻告诉她,华阳很可能会被灭口,须得对她有所防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