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休息后,众人又开始颇有兴致地向这传说中的古战场行进。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一点也不错,虽然这面的坡势较神龙谷的一面平缓许多,但怪石遍布,行走不易,处处俱要小心谨慎。
好容易下行到半山腰后,树木渐密,山势平缓了许多,但视线也变窄了。因方才华阳遇袭,裴瑞泽和令狐绹便始终拔剑在手,裴瑞泽仍在前开路,华阳随在其后。令狐绹始终护在宁国和令狐绢身边,侯仁筠则不屈不挠地跟在后面,奇怪的却是李瑞钦渐渐落后了。
宁国回头好奇地瞧了李瑞钦一会,发现他走路异样,便问他如何了?李瑞钦皱眉说脚起泡了。宁国看着他脚上一双镶金嵌玉的靴子不由地好笑,想必他为了在华阳面前显摆,今日竟穿了双新靴子。靴子固然是好,但今日走了许多路加上天气又热,这双新靴子不免就开始夹脚。
宁国便让李瑞钦停下来看看,他一屁股想坐下来却被身上佩戴着的宝剑绊了一下。他带着这剑本意是想在华阳面前显摆自己勇武的风范,但一路上只吃了这剑累赘碍事的苦头,一点用场也没派上,索性将它给解了下来,这才坐下来去脱靴子。宁国见他脚上果然已打了几个泡,且因与靴子摩擦都已经破了,难怪会疼,但宁国也有点佩服这素日金尊玉贵的小王爷今日竟有如此好的忍耐力。
走在前面的华阳发觉他们没跟上,转头看了一下,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她返身回来,从包袱里取出一小瓶药,用棉花蘸了轻轻涂抹在李瑞钦的伤处,他顿时感到一阵清凉舒爽。
令狐绢早就对李瑞钦身上那刻有龙纹镶着宝石的剑觊觎不已,只是不愿开口让他得意,此时见了忙道:“看你这样子,这剑怪累赘的,我帮你拿着好了。”说着迅速地将李瑞钦搁在地上的宝剑拿到旁边兴致勃勃地欣赏。
李瑞钦正要生气喝止她,只是见华阳在面前,遂忍住了不提。华阳又掏出一卷薄纱将他的脚包扎了一下,这么一来他的脚是舒服了,只是更难塞进那双靴子里了,华阳望望他的脚,又看看他的靴子,有些犹豫。
李义山见她不语便走上来,笑着问李瑞钦:“玉林兄可舍得这双靴子?”
李瑞钦不介意地一哂:“一双靴子算什么,只是我现在没别的……”不待他说完,李义山已掏出匕首来在靴子上各划开一道口,李瑞钦尚在讶异地看着他,他却已将靴子替李瑞钦套上,果然能穿得上了。
华阳又请令狐绹斫了根树枝来让李瑞钦拄着,经这么一处理,李瑞钦又可以很自如地行走,他拄着拐异常得意,自称是山野居士,大伙儿看着他只觉得好笑。
但被李瑞钦这么一折腾,整个队伍的行走速度就不由地慢了下来,华阳抬头看了看天色。宁国也觉察到了,现在应该已到正午了吧,今日时辰将半,按照这个速度,到古战场后再赶回去时间会很紧。她想了想,对李瑞钦笑道:“玉林,不若你先留在此处休息一会,我们很快返……”
她的话还未说完,李瑞钦已梗着脖子瞪着她:“你莫非想将我丢在此处?”
怎么竟用丢字?宁国正想解释一下,他却一连串地接着责备道:“刚才华阳差点被刺,你没看见?要是黑衣人又来袭击我怎么办?”宁国想了一下,若方才被袭的是他,以他的身手和反应只怕未必躲得开,若他被刺,以他的身份将引起怎样的轩然风波,她还真是不敢想象这结果。
公主的话尚被驳回,素日爱与他斗嘴唱反调的令狐绢又居然握着剑在旁不说话,其他人就更不好开口了。好在李瑞钦跟着走得不紧不慢的华阳,倒也没再落下。
但越向山下走近,就越觉周围有些异常,河岸边虽有几座破败的草屋,但走近后却毫无人烟气息,一片寂寞荒凉。眼前那一览无余的荒草地就是传说中的古战场?与任何偏远僻静的乡落相比,只除少了人烟,再无其它可观之处。
侯仁筠本也就是个纨绔子弟,只是比李瑞钦隐忍含蓄些。他原本对此地并不感兴趣,只是一心要附合奉迎宁国才不得不来。但自攀崖之后,宁国对他更加不大理会,此时午后的艳阳当空,被晒得焦头烂额却又毫无所获的气馁让他终于忍不住表达出不满来,抢上前几步问华阳:“这儿到底有何灵异之处?”他全然忘了前两日在众人面前大卖玄虚大肆夸张此处怪异的正是他自己。
自登崖后,华阳就一直心事重重地不发一言,下山时一路也仿佛在找寻什么。缓过劲来的李瑞钦顾不上脚疼,围在她身旁百般刻意讨好,想逗着她再说几句话,却一直不能成功。此时她默然了一下,开口道:“世上灵异之事或许不绝,但在此华阳尚未见过。”
令狐绢自下山开始就一直紧跟着华阳后面,她很好奇华阳究竟在寻找着什么,此时忍不住问了句众人都想问却都没问的话:“那方才究竟是何人袭击你?为何此时却连一个人影也没见?难道还不怪异!”
面对令狐绢一连串的问题,华阳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我亦想知道是何人袭击我,但此事决与怪异之事无关。”
令狐绢仿佛脱口而出道:“既无怪异,那你师父如何竟死于此地?”
华阳平静无波的脸一刹那变得苍白,可知此事对她的伤痛之剧,众人都为令狐绢的突兀感到不安。李瑞钦刚想冲上前去指责令狐绢,但令狐绹已忙抢上前两步喝斥她住嘴,又向华阳笑着陪礼道:“华阳姑娘莫怪,绢儿素日口无遮拦,不知顾忌,还望姑娘海涵。”
好一会华阳才喃喃道:“我也想知道究竟因何……”她脸上一向平淡从容,此刻嘴唇竟微微颤抖,宁国心有不忍,忙与春瑶拉了她继续向前面走。
河道中虽然有水流缓缓流淌,但旧日河床的痕迹仍很明显,看得出河道里的水流较以前干涸了不少。目前正是河水丰沛之季,但裸露着沙石的旧河床令人感到仿佛如在枯水季节。河道中有一片明显高出周边地势的小树林,这里显然在以前水流丰沛时是块小河洲,洲上的几株树木在地势上算得上是得天独厚,格外地枝繁叶茂。
热了半天,大伙见了水哪里还忍得住,纷纷就着已是浅浅的水流濯洗起来。华阳见河洲上绿荫铺地,便让大伙先到河洲上的树下休息一下,一听这话,侯仁筠忙背着李瑞钦跨过水流到了小河洲上。李瑞钦一屁股跌坐在树下的草丛中,他现在对探究古战场真的没什么兴趣了。
裴泽渡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他对研究此地的地形地势兴致不减,遂问令狐绹等人要不要一道去周边探看一番。令狐绹见河洲四周开阔,数百米之内的情形一目了然,料也没有什么危险,便放心地答应了。
李义山和马维迁走在众人之后,见大伙儿休息,体质本就不强的马维迁也跟着坐在树下休息,李义山却饶有兴致跟随裴泽渡他们到四围巡看。宁国也想去,但她知道她一动大伙就都会跟着,只得坐在树下悻悻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春瑶本就对此次出游毫无探索精神,见宁国坐下了,她也感到实在累了,遂也闭上眼坐在树荫下,却陡然发觉怪异的是这里既无人烟,更连鸟兽鸣啼之声亦无,整个河湾寂静无名,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之感。她不敢告诉宁国让她担心,心慌地四下张望,见华阳正在河岸不远处一块巨石旁四下探寻什么,忙走过去拉着华阳小声道:“华阳,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怪异?一点声音也没有!”
华阳转头见春瑶不安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却没有答话。
其实此刻华阳心底的不安和忧虑并不亚于春瑶,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她从小没少听到过关于这个山谷的传说,那时候师父告诉她邪不压正,这世上其实没有那么多怪异,很多怪异都是人制造出来的,所以更应该敬畏的是自然的力量而非鬼怪。但她今天始终感到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远远地看着他们。
一路上她竭力搜寻师父留下的印迹,但大约过去太长时间了,她几乎什么也没找到。登崖时崖壁上的那棵小松树让她想起师父以前用软绳将她与自己系在一起,耐心地教她攀援的技巧,一次她不慎滑脚带累师父也一起坠落,师父就是抓住了那棵松树两人才脱离险境,上得崖后师父不但不责怪她,反爱怜地检查她是否伤了,担心她吓着了……
崖壁上仿佛处处都残存着师父的气息,在人世间,她最依恋的一点温情和关爱都随着师父的故去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这里居然留有师父的气息。恍惚中师父就在她面前微笑,她几乎就想放开手脚,就算她与师父死在一起,也是如愿的吧!如若不是因为她,师父岂能这么早就离开人世?
若不是被玉溪一声哨声惊得她回过神来本能地抓紧松枝,她也许就掉下山崖去了。她清醒过来,她还不能松手,她要知道师父到底是因何亡故的。
崖上受袭之后,她更明白师父的死一定与此有关,于是在众人休息打尖之时,她悄悄地去找寻黑衣人被她踢掉的匕首,试图从中发现一丝线索。但她顺着被踢飞的方向终于找到了匕首的时候,她却惊呆了,这竟然是师父随身的匕首,自师父故去后她和云机道长一直在找寻的匕首!虽然她一直怀疑师父的死不是意外,但真的被证实的时候,她心底格外激愤难平。
一路下崖时,她发现这面向阳的坡上,那些林立的乱石缝下一向是石斛最宜生长的地方,可她今天竟然一株也找寻不到!这里究竟曾发生过些什么?师父究竟遭遇到了什么事?为何竟有人会对与世无争的师父下毒手?又是谁方才要对她下手,就是因为她怀疑师父的死因不明?刚才袭击她的人身形怎地似曾相识?
到了河道边,她更感到有些异常,以前师父带她来时水流比现在湍急丰足许多,师父说以前的水流还要丰沛,师父对此也有疑问,曾说过何时有空去探看一下源头。
可是无论是查明师父遇险真相还是探看水流源头,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和时间都有限,天色已不早了,她不可能停留在此地。
“在找什么呢?”她抬起头来,却见宁国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宁国休息了一会,见李瑞钦已躺在草丛中睡着了,侯仁筠也昏昏然地靠在树上,令狐绢早在她闭眼假寐之时就轻手轻脚地跑去追令狐绹等人了。见春瑶和华阳站在太阳下面,宁国也好奇地走过来看华阳找寻什么,见华阳不答,她又关心地问:“可是想找你师父的线索?”
华阳抬起头来,望了宁国一眼。她是感激宁国的,她一直能感受得到宁国的善意和关心,但她不想将自己的事去烦扰别人。何况此时情形并不明,何必说出来?她避开话题,指着石缝对宁国道:“这种潮湿的石隙中本是石斛生长的地方,我想找寻一些。”
哦,宁国好奇地蹲下身来看,她想起有一次听玉溪提过黄帝内经上就有提起石斛乃是救命之神草,就生长在这种地方?但找了一下,除了一些青苔和极小的草,她什么也没看见。她站起身来,转头去看河滩周围的景致,阳光下的盆地平坦而安静,周围地带一览无遗,坦诚而明白地向众人展示着自己的空旷,一点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宁国不由也有些失望:“这就是曾经惊天地、泣鬼神的古战场?多半是因世人的口口相传增添了它的神秘之感吧!”
华阳也看向这旧日的战场,在宁国眼中的晴朗平淡的荒野在她眼中却仿佛弥漫着哀怨凄惨的色彩。以前师父带她来时她也问过师父类似的问题,师父抚着她,另一手指着远处让她看:“它处在古城外围,不慎成为长安的咽喉要塞,导致了此地的生灵涂炭,千余年来战火不绝,唉,这是它的地理位置招来的祸患!别看它此时平静,只要国家一有变故,立刻白骨遍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