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竹悸被推出抢救室的样子并不乐观,石瑾轩已经没了精力占这一两个口头上的便宜,听到医生不停歇的劝导,低着头默不吭声听着,全都虚心接受了下来。
“行了,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也都跟你说了,你赶紧去办住院手续吧,早早安顿下来修养,情况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医生看他还年轻,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生怕他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一会儿手忙脚乱全搞砸了。
石瑾轩点头哈腰的告了别,就去前台办手续了。
……
“竹子你醒醒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我应该陪你一起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个该死的顾惜居然还有胆子做这样的事,你放心,我绝对饶不了她。”
“竹子,只要你醒,我什么都听你的,出国也好,搞事业也好,谈恋爱也好,我再也不强迫你,你也不用减肥了,你根本就不胖,我从来没嫌弃过你,为什么要减肥啊!”
“竹子,你知不知道,刚刚你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心脏都要停跳了,到现在心脏都像是压了一个石头一样,我求求你快点儿醒过来吧,你再不醒,恐怕我真的要窒息了。你忍心我因为过度担心你而死吗?”
“竹子……”
“竹子……”
……
回到病房422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
医院里人流川流不息,光是办手续排队的人,就足足让他排了半个下午,回到422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夜晚了。房门紧闭着,门上的玻璃窗,透出斑驳昏暗的灯光,石瑾轩停下脚步,没有贸然走进去,面色复杂的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的情景。
白色的被子铺陈着,包裹着一个往常看上去有些胖的身体,如今在纯白的映照下,只鼓起来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显得床上那人,异常惹人心疼。
病床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的白色的衬衫,被雨水和污泥打的斑驳,右肩处自肩胛处到肘弯处,遍布着干涸红褐色的血迹。
那男人似乎对自己的疼痛毫无所觉,整个人前倾,半趴在了病床上,手里握着女孩儿的手,肩膀时不时抽动,虽然轻微,但石瑾轩笃定,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肖遇深,在哭。
世人都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从来不懂只是未到伤心处的含义。
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未完成宏图壮志,未经过岁月磋磨,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身边一直陪伴的,纠缠不清的人,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就要永远的离开自己,这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没有办法体会的。
石瑾轩这一刻,似乎突然懂了肖遇深的想法,那种心爱之人,明明还未属于自己,却已经躺在的冰冷的病床上,随时要被死神收割走生命的恐惧感。那种心爱之人躺在手术室,而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无力感。那种恨不得时间倒流,早知今日追悔莫及的愧疚感,一瞬间奔涌而来,充斥周身,绵密的附着在你周围的空气里,无论你拳打脚踢,也依旧如故,甩不脱,躲不掉。
莫竹悸被推出急诊室的那一刻,这种感觉却似乎根本没有减轻的趋势,反而逐渐加重,直到压无可压,彻底倒下随着理智一起土崩瓦解,飞灰湮灭。
石瑾轩没有走进去,他坐到走廊里的座椅上,那椅子是铁质的,沁凉的似乎要扎进人骨子里。他从口袋里抽出烟盒,打开想抽一根,去发现烟早已经被雨水打的再也燃不起来。抬头一看对面,贴着的禁止吸烟几个大字,更是成为让他变得更加颓丧的又一动因。
石瑾轩瘫在椅子上,一手遮在眼前,肩膀早就干涸变硬的鲜血重新破开,发出簌簌的声响,掉落星星点点的屑。
一条晶亮的水光,自虎口处缓慢滑下,在脸颊停顿片刻,随即坠入衣领,不见踪影。
石瑾轩爱上莫竹悸了吗?或许他自己清楚,兴许是喜欢的,但却并不深爱,落下的水光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脑海里那些回忆吗?那些在殡仪馆里见到的苍白,那葬礼上见到的父母和年幼弟弟的照片,那太平间里被撞的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是事故现场,追尾大巴车上滚落下来的,带着血的钢筋。
生活真的好苦,苦到上天偏偏夺走了他一家所有人都生命,只留下他一个靠着回忆过活。苦到明明他已经孤身一人了,命运还要将父亲留给他仅剩的遗产夺走。苦到明明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死神还想要带走那个在往昔生命力,对他最好的那个人。
天知道他看到莫竹悸躺在污泥中的样子的时候,心中的震惊,恐慌,害怕,已经大到能将他整个人摧毁。
他真的以为那个曾经给他温暖的人要走了,那个被他立为人生理想的人走了,那个让他每当在困境中,会第一个想到,第一个打电话过去的人走了。
绝望莫不如是。
若她离开,岁月只剩苦涩,在无一星半点的甜。
……
时间缓慢行走,久到肖遇深忘却了时间,任凭岁月干涸在了莫竹悸僵白的被子上。
他分不清昼夜,困倦疼痛到极点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昏睡间猛地会有一阵窒息感突然袭来,朝他的周身挤压,逼迫他再次睁开眼睛,像是被吓醒了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他第一时间就会伸出手,凑到莫竹悸的鼻子下面,试探的试一试,看看她还有没有呼吸,若是几不可闻,便用手在她的额头上贴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体温。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有时觉得她的身体冰凉,肖遇深的手都是哆嗦的。一连试了几次,她的身体还是冰凉,他就连忙跑出去朝着楼道大喊医生,无论白日还是昼夜,搞得医生和护士们都苦不堪言,尤其是检测之后发现莫竹悸压根没事儿的时候,更是连连都有翻白眼的冲动。
肖遇深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给人添麻烦了的自觉,每天都要重复十几二十次,不仅自己吓得神经衰弱了,连带着旁边坐着的石瑾轩和护士们一个都逃不过,跟着一起神经衰弱。
打断这一切的,是一个女人的出现。
……
那个女人胖胖的,穿着一身黑色的毛线裙,外搭休闲西装,左胸处,别着一个钢笔样式的胸针,在医院昏黄的灯光下,也依旧闪亮如初。
“她会不会醒不过来啊,这都多久了,不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吧。”
“今天才第三天,我问过医生了,头部受伤睡到现在很正常。”
“哪儿正常?万一她就这么睡下去怎么办,万一睡成植物人怎么办?”
“医生不是说了没那么严重了么,说了她只是昏迷而已,头上的伤并没有伤到脑神经,你怎么还问呢?罗不啰嗦!”
石瑾轩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削苹果,一脸的烦躁和忍无可忍。
这个肖遇深是个老妈子吧,整天就这么几个问题反过来正过去的问,烦不烦啊。
“那万一医生也是哄我们呢,我去了这么多次,他们万一只是为了稳住我才这么说,其实竹子的情况很严重很严重呢?!”
石瑾轩冷笑,你也知道自己麻烦啊,就没见过像你这么麻烦的人!他坐在这里吃个苹果的功夫,肖遇深已经从困的要死——睡着了——猛然惊醒——找医生这么一个流程走了两遍了,别说医生烦了,他都烦了!
石瑾轩张口,正要毫不客气的骂他,病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他嘴边的话一顿,以为只是来查房的医生,却不曾想,进来的是个面生的女人。
他简单思索,便知道来人是谁了,连忙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叫了一声:“罗阿姨。”
肖遇深背对着门,只听到门响了一声没在意,依旧把莫竹悸的小肉手贴在自己脸上,眼神不离莫竹悸的脸,眼皮却已经又开始打架了。
听到石瑾轩的一声罗阿姨,肖遇深才意识到来人是谁。
连忙慌乱的站起来,像是欲盖弥彰一样放下莫竹悸的手,转过头来恭恭敬敬叫一声“姨妈。”
“嗯。”罗云关了门,只应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眼神始终没看叫她的这两个人,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莫竹悸。
罗云和莫竹悸这对母女很不像,性格上差的天差地别。
莫竹悸从小陪着肖遇深长大,他最清楚。莫竹悸是那种看上去故作成熟,什么都装的很正经,但其实性格很沙雕的小丫头。
她的妈妈罗云却不然,虽然两人长的很像,罗云在长相上来看就像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瘦一点儿点儿的莫竹悸,但她的性格是真冷漠。
常年奋战在法庭上和人据理力争的人,没法强求自己变成活泼开朗的性格,相反法庭之下日常生活中的罗云,厌倦了说话,慵懒无力的仿佛多说一个字都闲累,沉默寡言又面瘫冷漠,是个看上去很不好相处的人。
肖遇深凭自己零星几次见过罗云的印象判断,这是个只有事业其他方面都一塌糊涂的女人。
“你们出去,我和她待会儿。”
就像现在,面对谦恭的小辈,罗云却只顾眼前,说话毫不客气委婉。
两人连连应声,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还体贴入微的关好了病房门,把空间全部交给两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