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阳凝视在木牌上的目光骤然投到了齐正恩身上,然而他却直接对上了她逼视的目光,面上坦然轻松的神色让瑞阳看不太透,所以她将视线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挪开。
显然,襄王并不打算告诉她所有的事情,但他方才的回答间接地证明了她的猜想,这座孤坟下埋着的女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对瑞阳公主来说原本陌生的“孟琼”二字,突然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明明此人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未留下一点身影,但她们中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纽带连接着,让她感到亲切与熟悉。
但现在,比起已经确认的事实,她更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为什么皇上和皇后要瞒着所有人将一个并非他们嫡出的孩子封为公主,让她受尽恩宠和爱护?为什么皇上待她与其他皇子公主如此不同?为什么皇后可以毫无芥蒂地将别人的孩子养在自己的膝下?为什么她的亲生母亲最终只能栖身于乡郊的荒野中?
她希望心里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得到解答。
瑞阳公主不舍地将目光从坟墓上移开,咬着牙扭头离开。她走到小道上,飞快地将马身上固定着的辕木解了下来。然后她纵身上马,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驱策着马儿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担忧她去向的云岫和寒雁被远远地甩在身后,而尚立于原地的襄王虽然面上含了些疲惫,但眼中已闪出了欣慰的亮光。
他轻柔地抚摸着墓碑上,用手指将凹处的沙尘拂到地上,指间带着男儿不会轻易流露的柔情。
“孟姐姐,别担心,你的女儿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
“驾~!驾~!驾~!”
竭力喊出的策马声掩埋在浩荡的马蹄声中和飞扬的沙尘中,一人一马在街上飞快地穿行,朝着远处屹立着的雄伟皇宫飞奔而去。
立于宫门口外的两位侍卫远远地就看到大道的尽头有一人骑着马向这边冲来,但是并没能看清马匹上坐着的人究竟是何身份。眼看着那人离宫门越来越近,但速度却丝毫不减,他们俩的心不禁吊了起来。
其中一位侍卫大着胆子朝门前迈了一步,然后冲着前方高声喊道:“擅闯宫门者论罪处置,来者速速停下!”
若是平日里,瑞阳公主定会好性子地下马让他们查验身份,但此时她心焦的不得了,那里还管的上那么多,只想花最短的时间见到皇上。
是以她干脆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吾乃瑞阳公主,你们敢拦本宫才该论罪处置!”
如此响亮而威严的女声从远处传来,着实让两名侍卫吓了一跳。再识清了瑞阳公主的名号,他们想要上前阻拦的心思一下子就收了回去。
他们赶紧将交错在金点朱门前的两杆长枪收回了身侧,还朝着里面的守卫传话,让他们速速为公主殿下开出一条道来。
瑞阳公主骑着马儿飞快地穿过了宫门,因为守卫们都乖顺地退了一边,这一路上可以算是畅通无阻。而直到行至泰安宫的石阶前面,她才用力扯住了缰绳,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这才刚落地,瑞阳公主便急得往台阶上跑,有时候还抬起长裙两级两级地往上蹬,没有半分平日里高门贵女应有的淑女形象。
刚从泰安宫里端着半温不凉的茶水出来的常禧,抬头便看到了这一幕,吓得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连忙将手中的案盘往旁边小太监的手里一放,持着手里的雪白拂尘,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
常禧问安礼的起势都没摆出来呢,瑞阳公主便摆了摆手,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泰安宫里除了父皇可还有其他人在?”她问道,一边还低低地喘着气。
“没有,陛下正一个人在里面处理公务呢。”常禧答道,“殿下您这是......哎!殿下您这是要干嘛去?”
常禧正欲问她此行来的目的,然而瑞阳公主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没有”这二字刚落入瑞阳的耳朵,她便迈着步子朝泰安宫里走去。
不待常禧跟上,她就已经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走进去之后还顺带将那扇门紧紧地闭上了,明显是不想让旁人进去打扰的意思。
常禧从小就跟在皇上身边伺候,在这宫里也算的是看着瑞阳公主长大的少数人之一,可今日瑞阳公主的表现异常地让他有些心惊,总觉得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而当常禧在殿外为两位主子担心地不停踱步时,泰安宫内,瑞阳公主和皇上的对话已经开始了。
“阳儿来了。”皇上正伏在案前批阅奏折,看见来人是瑞阳后便高兴地站了起来。
然而他定睛望去却发现,瑞阳头上的发髻松散地歪在一边,身上的纱裙也乱糟糟地起了褶皱,像是匆匆赶来的样子。
皇上并没有责怪她这幅可以算是御前失仪的模样,反而担心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样如慈父般的关怀让瑞阳公主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原本因受到欺瞒而燃起的熊熊怒火不由地熄下去了几分。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这些纷乱复杂的心绪,然后抬起头,定定地望进了皇上的双眼:“父皇,你可听过‘孟琼’这个人。”
等待着瑞阳公主诉说事情的皇上原本神情还算平静,但当听到“孟琼”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双眼因为惊愕而睁得巨大,合着的嘴巴下意识地张了开来,但里面却没有蹦出任何声音,像极一门哑了的火炮。
“瞧父皇的神情,应该是听过的。看来这位女子不仅是襄王叔叔的故人,还是您的故人啊。”瑞阳公主苦笑了一声。
“是三弟他与你说了什么?”皇上激动地问道。
瑞阳公主能够感觉到皇上语气中所含的深深的责备,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复道:“王叔什么都没说。但是父皇,您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吗?”
她委屈着质问的表情让皇上的心坠入了谷底。虽然瑞阳的话里并没有透露出什么,但他能察觉到,她分明是知道了什么。
这个他隐藏了十八年的秘密,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吗?
皇上垂下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倒在了身后的座椅上,他紧紧地扶着把手,似乎想要从中获得支持的力量。
然而他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动了起来,整座厚实的红木椅子也连带着晃动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下去。
良久的挣扎后,皇上终于又开口了,他的语气中带着莫名的苦涩和愧疚:“这十多年来,朕其实一直觉得,朕当不起你口中的这声‘父皇’。无论是作为你的父亲,还是作为这片天下的皇帝,我都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