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觉得写小说是件既高尚又实惠的事,为着读者和社会的需要而作,同时自己也得些稿费贴补家用,于国于民于己都有利。
而我写小说的动机,却常常只是为了使自己的灵魂得到抚慰、寄托、安定和净化而已,是自己精神生活的一种需要。本集所收进的这些人世近俗的寻常人事,就并不是客观世界的单纯再现和摹写,而更多地表达了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回顾、解释和希望,充满了很强的主观情绪。我不知道这是否损伤了作品的真实。
如果徐五四和凌队长都不是好警察的话,天下就没有好警察了。我把他们的激烈冲突理解为新老两代公安人员的差别,这差别既是素质上的,又是性格上的。现实中的警察当然比他们更复杂更多面,但我有意按自己对生活的选择,强调了他们的某一面甚至某一点,不及其余。
二勇在现实中也可能是不存在的,他给予那位濒于绝望的老人的温暖,代表着只有在人的青春年华才会闪烁的热情和纯真。二勇的明朗可爱,与其说是现实对作者的触动,不如说是作者对现实的呼唤。
《死于青春》则显然萦回着一股淡淡的幽怨和失落感。如果说,在男主人公身上反映出来的冲突,是人的价值与社会现实的矛盾,那么女主人公的冲突则是人的存在价值与自我的矛盾,她在现实和往事之间的彷徨,在新旧价值观念上的茫然,恰恰也是以前我自己精神上的一个隐隐的痛点。我老是弄不清那个被我们憎恨,诅咒的疯狂年代,为什么还会留给我们那么多丢不掉的怀念。也许仅仅是因为那最真诚最勇敢最纯洁的青春之火,总是召唤我们回首当年;也许是因为那年代太黑暗,火光才更迷人。如果说,曾经迸发过这火光的一代人与从懂事起就找不到理想或者理想太不浪漫的另一代人相比,现在有时会感到内心空茫的话,那么这内心的空茫是不是一种失落感?
这是不是告别青春后反而发疯似地怀念青春赞美青春的失落感?
这是不是当代青年中普遍存在的价值观无所依归的失落感?
写小说对我,虽然确是自我安慰的一条途径,但我想不会有哪个作者写小说是专给自己看的,他总是希望自己心境中的那些生命和情感,得到更多人的理解和肯定。
古人说:“陶陶文思,贵在虚静。”而我偏偏是个俗人,每日公私杂务,纠缠不清,于是小说便写成这样,幼稚、粗糙、空洞,俱是缺乏冥思默想,不能有很好内心修养的缘故。
海岩
一九八六年五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