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大炎国都,帝王所宅,龙盘虎踞,四通八达,扼守咽喉,自古就是形胜之处。
城外数百里内,重重关卡,山河壮丽,迤逦在山川险要处的长城,如同神龙般俯卧盘旋,庄严的拱卫着一方水土,俨然不可侵犯。
城廓周围百余里,开十二道城门,护城河宽阔深远,城墙高耸坚固。城内居民数百万,高楼广厦千万间,三教九流各得其所,街道纵横,人员辐辏。
富丽堂皇的皇宫,在日光照耀下,巍然屹立,红墙琉璃瓦下,衣着光鲜的甲士,来回踱步巡逻,令人可望不可即。
柳下河等一行人站在宫门外,等候皇帝召见,掌管礼仪的官员早早的便把礼节教过,进了皇宫后,如何低头、跪拜、站立,手往哪放、腿行几步、眼神不可直视等一应动作面面俱到,事关重大,切不可随意处之。
直听得柳下河哈欠连连,又不可过于放肆,只好紧绷着身躯,百无聊赖的候着。
不久后,日上三竿,宫中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慢条斯理的踅到门前,用尖刻的嗓子喊道:“皇上着安海将军柳下河上朝觐见。”
柳下河整理衣冠,在太监的引领下,走入皇宫,行过压抑昏暗的门廊,天光大开,只见巨大宽阔的院落中,以青石板铺陈,缝隙间偶见一两株矮小发芽的嫩草,前方高台上巍峨壮丽宫殿,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皇家气派,珠围翠绕,檐牙交错。
柳下河早把不可随意扭头观看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抬着头快速的转动着,好奇的张望眼前的一切。远远的可以看到殿中文武官员分立,台阶之上的龙椅坐着一个身着皇袍的青年,正襟危坐,俯视着殿内。
太监在大殿门口停下,两名带刀侍卫上下左右搜了身,这才放了进去,在殿中通报后,便站在台阶下侧身侍立。
带刀侍卫抬了下手,示意柳下河接受检查,搜索完毕,并无发现其携带危险器具,便回到岗位,挺胸抬头望向前方。
柳下河深吸一口气,看着殿外门槛,想着该先举左脚还是右脚,随后步入殿中,一股寒冷之气从脚底升起,皇家大殿下,铺设的是特制的方砖,经过桐油浸泡,光滑如墨玉,时间越久,愈发锃亮。
依照礼部官员所教,行礼毕,大炎皇帝命其平身,仔细的观察起来,柳下河微低着头,看不到殿上皇帝的脸色。
大炎皇帝正值青年,此番平定东海叛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正在天下之中扬眉吐气,他早已从各处密报了解了殿内的柳下河,即使提前知道他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亲眼见到亦不免心中震撼。
眼前这位剑眉星目身躯有些单薄的少年,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就在不久前他几乎凭借着一己之力,智取东海两县,在东海国境内为朝廷撕开了一道裂口。
紧接着又率领士卒连下三关,破王城,以区区数千人的伤亡,平定叛乱兵力达十万之巨的东海乱局,简直亘古未有骇人听闻。
大炎皇帝不禁站起身来,微微惊叹,点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安海将军真无愧少年英雄,今日一见,令朕大开眼界,也只有大炎国土才出得如此英豪。”
话音未落,百官齐声喊道:“此皆陛下仁厚,以致天下太平,方能有如此造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下河尴尬的看着殿中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只好附和道:“万岁、万岁……”
大炎皇帝一脸微笑,眼神睥睨,待到人声渐落,才不紧不慢道:“大炎祖制,以军功封爵,开国以来,百姓安居乐业,直到东海贼逆反叛。幸有兵部尚书和安海将军,两人齐心协力,将此贼剿灭,朕心甚慰。表彰有功,传于后代,着封宋岩为‘辅国公’,柳下河为‘安海侯’,钦哉。”
宋岩闻言出列,与柳下河一道叩谢天恩浩荡,大炎皇帝见百官无事,吩咐退朝,众人山呼万岁,待皇帝銮驾先行,方鱼贯而出。
大炎皇帝不仅封柳下河为侯,又按例在京城中起了一座侯府,早早的命人备好一应事物,命其在兵部任侍郎一职,一切安排周到妥当。
柳下河出了宫门,这才活动筋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顿时觉得这皇宫之中实在礼仪繁琐,不够自由自在,有些怀念旧时无拘无束的日子。
正思索间,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呐喊,仔细听去,喊声越来越近。
“柳侯留步,柳侯柳侯,柳侯留步——”声音急切。
柳下河停步站定,只见一个面相富贵,衣着华裳的青年跑到面前,拱手行礼道:“柳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柳下河看着他,似乎在哪里见过面,奇怪道:“呃……我认识你吗?”
“哈哈,柳侯真会开玩笑,你哪里会认识我妈呀……”
“不是,我是说我和你,我们俩认识吗?”
青年有些尴尬,挠着头,搓了搓手道:“哈哈,这就有点难受啊,这这柳侯不认识我。”
柳下河更加好奇,问道:“你是谁,难道我一定要认识你?”
青年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冠,正容道:“我乃大炎国平沙王朱喜,柳侯这厢有礼了!”
柳下河嘴中“哦”的一声点点头,道:“你好你好。”说完便往京城中的宅院走去。
朱喜一愣,赶忙跑到他的身前,咧嘴道:“柳侯,你这反应不对,我好歹是皇帝的堂弟,给点反应噻。”
柳下河看了他一眼,略带调侃道:“哦——皇上的堂弟,你真的好棒棒哦,你真是酷毙了。”
“哇,还能更敷衍点么。”朱喜一脸难以置信,这是头一个听到他名号还毫不在意的人。
“难道非要我抱着你,你也抱着我,我们俩在大街上哭着喊着——平沙王,平沙王,这样才够震撼人心么。”柳下河摇着头,面无表情道。
朱喜腆着脸道:“柳侯,你初来乍到,又刚刚搬入新宅,老哥想着为你接风洗尘,不知道柳侯赏脸否?”
柳下河疑问道:“老哥,我跟你很熟吗?”
“刚刚认识。”
“平沙王,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何图谋?”
朱喜双手直摇,苦笑道:“柳侯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我哪敢有何图谋,现在京城之中,谁人不晓得柳侯的威名,如果柳侯肯赏脸,那对平沙王府来说岂非超级长脸!”
柳下河嘿然一笑:“你们偌大的王府,还需要我来长脸?”
朱喜答道:“像柳侯这样的沙场英豪用兵如神的人,我一向钦佩,我敬重你的为人,只要柳侯肯赏光,我觉得我们一定能气味相投,玩的非常开心愉快。”
柳下河问道:“京城中有何好玩之处?”
朱喜眼中放光,不无自豪道:“柳侯,这你可算问对人了,京城之中玩乐的所在,我可是极为熟稔,我去到各家店中,凭着这张脸,不光能打折,还可赊账,京城中刷脸的存在。”
他顿了顿,接着道:“就说那追仙楼吧,上好的姑娘上好的舞姬,上好的厨师上好的菜式,还有上好的酒,只要我去了,那全都是上好的品质。”
柳下河疑问道:“追仙楼的店都开到京城来了?”
朱喜笑道:“这炎州最大的追仙楼,那就是京城中的这家,看来柳侯也是同道中人,嘿嘿。”
柳下河眼皮一跳,道:“没兴趣。”
“柳侯莫不是身体有问题么?”
“你丫身体才有问题,我好的很。”
“哦——我明白了,柳侯你是喜欢另一种所在,果然英雄出少年不同凡响,我恰巧知道一个所在,那里面全都是男的——”
柳下河一个趔趄,伸出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道:“怕了你了,追仙楼,走起!”
天京城,追仙楼,流光溢彩,是达官显贵往来宴会所在,楼高五层。最顶峰的五层,非二品以上大员与皇室贵胄,根本没有资格预定包厢。
此时此刻,华灯初上,京城热闹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朱喜和柳下河,两人正坐在五层的一个房间里。
大炎国第一美酒“金台春”,寻常时节里一杯难求的琼浆玉液,此际摆满了圆桌,琳琅满目,酒香四溢。
柳下河举起拇指大的琉璃杯,清澈透明的酒液,未曾掺杂一丝丝杂质,仰头饮尽杯中酒,火焰般的感觉直入腹中,又化为淡淡清香,弥漫唇齿胸腹,令人回味悠长。
妖艳绝色的舞姬们,摆动着细细的腰肢,如雪的臂膀长腿,灵活的舞动着,那充满着某种暗示的玉体摇晃,令人们在酒后飘然间,浮想联翩。
舞姬最前方,一人素手轻挥,古筝悠扬,轻启红唇,柔媚的歌声响起,薄纱下的玲珑娇躯,更有一番绝妙诱惑。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佳人难再得,难再得。”
两人沉醉于幽邃神秘的歌喉,脑袋轻轻晃动,朱喜举杯笑道:“此乃追仙楼之镇楼之宝——夭夭,此等美人,柳侯觉得如何?”
柳下河叹道:“美哉美哉,佳人难再得。”
朱喜抚掌大乐:“夭夭正稍稍可配柳侯这样的少年英豪。”
夭夭放下古筝,踏着莲步,裸着脚踝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自有别样风情,令人心内悸动。
纤纤青葱般的玉指,捻起酒杯,道:“柳侯,您智取二县入三关破一城,是何等豪杰之事,奴家可是仰慕的紧呢,可否与奴家连饮三杯。”
柳下河早已酩酊大醉,来者不拒,听其夸赞,更是自信满满,“别说三杯,就是三十杯,我……有何不能饮。”
夭夭一只玉手贴在柳下河掌上,美目流波,顾盼生姿,早把三杯酒饮下,脸色酡红,更让人欲一亲芳泽。
这时那群舞姬亦一个一个前来,每人的樱桃小嘴都是甜美如蜜,在劝酒前自有一套说辞,由不得人拒绝。
柳下河在花丛中十几杯酒下肚,早已逐渐不省人事,却仍有一股气息支撑着,嘴巴耷拉着,咕哝道:“饮酒不醉,有何意义——来,喝,没有对手!”
朱喜亦支撑不住,眼皮惺忪,喊道:“姑娘们,他说没有对手,灌他!”
深夜,凉风习习,柳下河摇摇晃晃的下了楼,脸上不知为何,满是红色唇印,早有马车备下,车夫扶着他,上了车厢之中。
车厢中却有一美人端坐,笑意盈盈,正是方才弹奏古筝之人夭夭。
朱喜在外叫道:“夭夭,送柳侯回府,好好照顾他起居,明日柳侯醒转后,记得侍奉左右。”
夭夭乐得陪在这位少年身旁,又得了许多金银,连声应好。马车摇摇晃晃行了一盏茶功夫,忽然停了下来,许久不见行进。
柳下河头昏脑涨,眯着眼睛道:“到了?”
夭夭奇怪,如果到了侯府车夫怎么毫无声息,便掀开门帘,跳了出去,只见车夫不知为何不省人事的躺在地上,周围一片漆黑。
夭夭吓得花容失色,叫道:“柳……”刚喊了一个字,后颈被人一抓,只觉全身发软,无了半分力气。
柳下河只听得夭夭焦急的“柳”字,便没了声息,当下爬起,推开门帘,道:“啥情况?”
“嘭——”一记闷拳,打在脸上。
“唉哟——”
柳下河捂着鼻子,身子退到了车厢之内,鼻血扑簌簌而落,忍着痛楚,运起丹元之气,跳到车外。
月白风清,夜凉如水,远处灯火阑珊,除了脚下昏迷的车夫,哪还有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