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白是个极简约的人,他的宅院是处在金陵城郊外的三两间草房子,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不但清雅,而且要对自己武功很有信心。
因为没有人知道会从附近的老山上跑下来什么,是口吐人言的猛兽,或是四处游荡的鬼魂;当然,在城里也并不绝对安全,可人是一种群居动物,在周围都是同类的情况下,总会安心些。
一张床,一排书架,还有几摞散书便是这房子里所有的物件。
这样的环境,对段风来说再合适不过,他虽然对伪装这件事很有自信,可强迫自己扮演成另外一个人,毕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他躺在书剑白的床上,感到很舒服,这次的事情很顺利,剩下就只要在白马书院寻到那株七节还魂草,便可溜之大吉;只是那个楚剑让人不自觉的在意,他实在想不出这到底是个谁。
渐渐,他全身都安静下来,就连大脑也有些困倦,可现在还不能睡,今晚他还有个约会,若是误了段大小姐的时辰,说不得会有几天苦头吃。
该干点什么呢?段风瞧了眼挂在山头迟迟不肯落下去的太阳,然后他掏出一本无字的书,这是他在落月庄换衣服的时候,从怀里发现的。
书很薄,一共只有十二页,问题是上面半个字也没有;他也不是没想过拿水泡,或者拿火烧,正在段风准备将这些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从书里蹦出来一只圆滚滚。
本来以为自己江湖首秀一无所获,现在看来是错了,他还收获了一只圆滚滚;现在想起来,被段雪打断链接的时候,自己确实抱着圆滚滚,可没听说过还能从江湖里带人出来的呀!
而且,圆滚滚竟然变成了一本书,难道说江湖里的人都是纸做的?
“大师兄,你总算想起咱来了!”
段风刚拿出无字书,一个两寸高的幼儿版圆滚滚就从无字书里蹦出来,幼儿版圆滚滚是个小和尚,白白胖胖,有点像小幽灵,看起来还有点萌。
果然胖什么的都是浮云,年纪才是丑陋的原罪……
“大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圆滚滚坐在书页上,托着小下巴,怎么看怎么萌:“师傅还有三位师兄们呢?还有大师兄你怎么变模样了?”
段风琢磨了一下,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得好好琢磨琢磨,毕竟穿人马甲这种事儿被发现了就很尴尬,于是决定先发制人:“这些先不谈,你又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从书里蹦出来,还变成如此模样?我的小师弟呢?”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这话说得是理直气壮,长兄如父的威严,显露的得淋漓尽致。
“这个……”圆滚滚毕竟涉世未深,很快被段风带进了沟里:“师傅他老人家不让咱说……”
“连我都不能说吗?”段风目光如炬,心思电转:“师傅他一人独战大周玄门,在明心堂将你托付给了我,是我带你逃了出来,你都不记得了?现如今,师傅生死未卜,长兄如父,大师兄便是你的师傅,你还要瞒着我?”
“这……”圆滚滚琢磨了一下:“如果是大师兄的话,师傅应该是允许的……”
看着圆滚滚呆萌的模样,段风竟产生了一种欺骗小孩子的坏大叔的罪恶感,但很快又被他抛之脑后,大漠孤风哪有什么罪恶感?
“其实,咱就是易筋经啦!”圆滚滚道。
段风:“???”
他考虑过诸多可能,比如江湖和人间有所差别,或者圆滚滚的肉身被留在了江湖里之类的,可万万想到圆滚滚竟然会是易筋经。
圆滚滚解释道:“幽泉方丈说,文字生而有灵,大唐时有一个和尚,就曾在禅房抄写经文时,遇到过字灵,只因他所写的经文中,如来佛祖的如字仅写了女字而没有口;字灵便化作无口的女子,前来告诉他。”
“易筋经是佛门宝典,日日在千佛殿接受香火供奉,字灵得以具现化,就是咱啦。”圆滚滚嘿嘿笑道:“刚看见咱的时候,方丈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段风拿手蹭了蹭鼻子,这信息量有点大,他得消化消化;怪不得明月心偏偏把圆滚滚抛给自己,让带着他逃跑,本以为是因为圆滚滚最小,原来圆滚滚就是易筋经,少林寺的一脉传承。
谈起幽泉方丈,圆滚滚的情绪又低落下来,那是他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人:“方丈他是个好人,可是他死了,小性见也死了,现在连明心师傅也死了;他们都是好人,都是为了保护咱……呜呜……”
段风没有说话,他是大漠里独自舔伤口的孤狼,最不会的就是安慰人。
草房子里一阵沉默,段风没去提易筋经的事,他对这武林至宝没有太大的兴趣。
钱,够花就好,要那么多做什么?武功,够用就好,学那么强做什么?人生一世,求的是潇洒快活,那些至尊帝王,谁有盗贼自在?
这是段风年少时便明白的道理,所以在师尊问他想学什么的时候,他学了这一身冠绝天下的轻功。
“只要我的轻功天下第一,到哪里不是来去自如?”年少时,稚嫩的段风冲他的师尊说出了这样的话。
转眼间,那个稚嫩的孩子成了名震江南的大漠孤风,可心中的想法却没有改变。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沧海桑田,却难改变一个孩子的心智;它有时一日如年般漫长,也有时一瞬便是三秋;在段风不知觉的时候,月亮已经上了梢头。
“师弟,师兄现在有个约会,先委屈你一下子。”说着,段风又把圆滚滚塞进怀里。
圆滚滚的声音从心里传来:“师兄,约会是什么意思?”
“emm”段风琢磨了一下:“约会就是男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做一些让别人吃狗粮的事情。”
“师兄,佛门弟子不是不能和女孩子在一起吗?”圆滚滚道:“狗粮又是什么?”
段风满脑门子黑线:“闭嘴!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插嘴!”
金陵城会在入夜时分封门,守卫也更加森严,会多出十多个小队在城门附近巡逻;当然,这对段风没有什么影响,他有一万种方法悄无声息地跨过那道城墙。
现在,他已经来到了山水楼,徐老伯的酒楼在哪里都是最显眼的一个;虽已至夜,这里却灯火通明,或许应该说,越是这样的时候,此处的生意便越是兴隆。
“公子有些面生啊,是第一次来?想吃些什么?一楼还是二楼?”山水楼里清净得很,没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只有个面容清秀的算账的小伙计。
大厅很简单,四张楠木桌古色古香,却无人落座,似是单摆在那里给人看的;任谁进了这处地方,心里都只有一个字——雅;绝不会想到它竟是座青楼,可徐老伯就这么干了,而且生意越做越大,价格越定越高。
或许那些贵人们求的,从不是姑娘们的身子,而是这里的味道,是一份区别于旁人的格调。
“小哥不记得了?我前两日才来过。”段风轻车熟路,笑道:“是来见邀月姑娘的。”
“那可能是小的记错了。”算账小哥面不改色:“客人找邀月姑娘,可不巧,邀月姑娘去了江陵,近日是不在金陵的;沐春姑娘倒是在,要不小的去问问沐春姑娘?”
段风露出失望之色:“邀月姑娘不在?那便算了,就在一楼吧,给我两瓶烧酒还有一盘酱牛肉;要细细的切成薄片,切莫整块儿的端上来。”
“知道了。”算账小哥了然道:“客人您这边请。”
说是一楼,可小哥还是领着段风上了二楼,进入一间雅间。
段雪早在雅阁里等着,桌上摆好了饭菜,还是一盘绿油油的青菜和两碗大米,无酒也无肉;此刻的她脸若冰霜,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大米,瞧也不瞧段风一眼。
小哥刚一走,段风就大摇大摆的坐在桌旁,吃起已经凉了的饭菜来,还时不时的说一句“真香”,那刮骨一样的目光,丝毫都影响不到他的食欲。
“你迟到了三刻三分钟。”终于,段雪忍不住道。
段风:“哦。”
段雪牙咬的嘎吱嘎吱响:“饭菜已经凉了。”
段风:“哦。”
“人皮面具在那边桌上,拿了赶紧走!”
段风蹭了蹭鼻子,这是又要冷战了?回忆起之前几次冷战,那结局他都不敢想……
“其实,我这次迟到是有原因的。”段风憨笑道:“上次进江湖不是说没收获吗?”
“嗯!”段雪冷冷的盯着他,大有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就拆了你的架势。
“其实不是这样的。”段风毫不犹豫的把圆滚滚卖了:“我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东西,你看!”
“姐姐,你好。”
圆滚滚坐在书页上,呆萌的样子一下便吸走了段雪的注意力;宠物和小孩这两种萌物,是个女人就抵抗不了。
段风松了口气,这关算是过去了